第八十一章

暗夜中,雜沓的腳步聲在肅州城內響起。

一條火龍橫貫城東,徑直奔入驛坊。手持火把的甲士出現在驛坊內,將一座館舍團團包圍。

驛坊主事急匆匆趕來,在館舍前翻身下馬,氣喘未定正要開口,就見甲士中行出一騎,黑甲長劍,背負雙矛,正是在伐鄭時立下大功,不久前由新君下旨拔擢為中大夫的智陵。

“開門。”智陵勒住韁繩,視線移向主事。

分明是暖春時節,主事卻通體冰涼,如置身數九寒冬,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他不敢有片刻遲疑,匆忙疊手行禮,隨後快步登上台階,單手叩響門環。三下後稍停,緊接著又是三下,往復數次。

聽到暗號,門奴迅速移走門栓,敞開館舍大門。

“捉拿蔡人!”

智陵舉起右臂,向洞開的大門內一揮。

甲士橫放兵器,如猛虎下山沖入院內。

館舍內的蔡人不知宮內變故,被聲響驚動走出房門。遇見甲士沖入廊下,鋒利的兵器架上脖頸,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個栗栗危懼。

“我是使臣,為何抓我?”

“究竟是為何?”

幾名蔡國甲士正在飲酒,帶著醉意沖出房門,壓根來不及反抗,全部被按倒在地。森冷的矛尖橫在眼前,幾人頓時打了個激靈,醉意消失無蹤,瞬間變得清醒。

火光照亮館舍,叫嚷聲、叱罵聲和求饒聲連成一片。

一墻之隔,宋人所在的館舍寂靜無聲,無人探頭查看,甚至連館舍內的燈火都一起熄滅。

不多時,走出房門的蔡人全被拿下,陸續押到院中。

甲士繼續踢開房門,將藏匿的蔡人全部抓出來。

有蔡國甲士酩酊大醉,睡得人事不知,也被一起拖到院中,一桶冷水澆下去,不醒也得醒。

搜遍整棟館舍,直至再找不出一人,甲士才陸續折返。

驛坊主事出現在影壁前,身前躬身站著負責館舍的吏目,還有給蔡人送食水的奴仆。

吏目仔細數過院中的人數,對主事說道:“除了入宮赴宴的都在這裏,不會錯。”

主事點點頭,帶著吏目行至智陵馬前,當面上稟詳情:“智大夫,人都在這裏,沒有走脫一個。”

“善。”

智陵翻身下馬,將馬鞭拋給私兵,親手打起火把,逐一照過庭院中的蔡人。見大部分神情驚慌,對周遭一切無所適從,唯有一人滿面怒色,盯著他咬牙切齒。

其人肩膀和手臂帶傷,顯示是被抓捕時激烈反抗。此時被五花大綁按跪在地,拼命仰起頭怒視智陵,恨聲道:“歡夫人誠意使晉,蔡以珍寶匠人入貢晉君。爾等卻夜襲館舍,不分青紅皂白抓人,這就是晉國的待客之道?!”

“你乃何人,是何身份?”智陵問道。

“盧氏成,蔡國下大夫!”盧成大聲道。

智陵眯了眯眼,暫且不論身為下大夫為何沒有隨蔡歡赴宮宴,針對他方才的痛罵,沉聲道:“今夜宮宴之上,蔡人行刺君上。可見蔡國入貢是假,分明是包藏禍心,借機刺殺我晉國之君!”

行刺?!

盧成雙眼圓睜,霎時如墜冰窖。

哭求的蔡人同時噤聲,庭院中一片死寂。只要稍微有些腦子,就能知曉這件事的後果。

智陵不再理會盧成,轉身躍上馬背,下令收兵:“全部帶走,押送牢房審訊。”

“諾!”

甲士齊聲領命,提起地上的蔡人,粗暴將他們拖出館舍。

蔡人既驚且懼,多數雙腿發軟,被晉國甲士拖著走,腳步踉蹌險些栽倒。

“老實點,休要耍心思!”

甲士變得不耐煩,抓著蔡人邁下台階,從馬背解下繩子,利落用繩子把人捆起來。

“快點走!”

蔡人在宴上行刺國君,實在膽大包天。縱然未能得逞,也令晉人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押送的隊伍沿途經過,路旁聚滿了憤怒的城民。

火光在人群中閃耀,怒罵聲此起彼伏。間或有石子飛來,砸在蔡人的身上,引發一陣慘叫。

“惡徒!”

“膽敢行刺君上,統統該殺!”

“伐蔡!”

“伐蔡,滅國!”

群情激憤,晉人的怒火聚成黑雲,沉甸甸壓向被押送的蔡人,幾乎令他們喘不過氣來。

盧成走在隊伍中,肩膀和手臂還在流血,額頭也被石子砸傷。在館舍內,他因反抗掉了一只鞋,此時赤著左腳走過城內,腳底被石子咯傷,每行一步都會留下血痕。

他仿佛感覺不到痛,腦海中不斷回響智陵所言。

宮宴之上行刺晉君,無論成與不成都是取死之道。

回想蔡侯的優柔寡斷,想到國內氏族的貪婪和短視,哪怕蔡不是主謀,也必然會成為替罪羊。

盧成痛苦地閉上雙眼。

“國將亡。”

押送的隊伍一路前行,中途同數騎快馬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