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燈燭閃耀,夜明珠浮現熒光。

酒香和食物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氣氛逐漸熱烈。

鼎內持續沸騰,篝火熄滅,大塊的燉肉撈出,盛放到小鼎內,依次送到眾人面前。

林珩高踞台階之上,舉盞邀賓客共飲:“同觴。”

“敬君侯。”眾人回敬,飲盡溫熱的美酒。

三盞之後,賓客落座。

一陣鼓聲激越,身著皮甲的舞人魚貫入殿,匍匐行大禮。起身後手持骨刀,踏著鼓點雄壯起舞。

晉人尚武,以好戰聞名諸國。

無論男女老少皆以戰功為榮,性情豁達豪邁,連音樂和舞蹈都迥異於別國,盡顯粗狂奔放。

瑟笙之音消失,鼓點漸漸急促,恰似狂風驟雨。

舞人圍成一圈,手臂交錯,肩膀互抵,骨刀相擊。腳下踏著鼓點,口中發出呼喝,效仿先民篳路藍縷,無畏艱險,跨過崇山峻嶺,一往無前。

高掌遠跖的氣魄代代傳承,晉人雄踞蒼茫平原,建造起巍峨雄城。

鼓聲來至高潮,舞人迅速分開,雙膝觸地手臂高舉,骨刀橫在頭頂,祭天地鬼神,敬山河日月,祀勇於開拓的先民。

“祭!”

鼓聲戛然而止,舞人齊聲發出高喝。汗水流淌過胸膛,滑過強健的脊背,浮現晶瑩色澤。

晉國氏族心生感慨,尤其是各家家主,上一次見到這支鼓舞還是烈公在位。

“一晃幾十載,想當年我在宴上舞槊,還曾得烈公誇贊。”田嬰端起酒盞,看向大殿中央,語氣中充滿懷念。

“那次伐鄭大勝?”聽其所言,雍楹思量片刻,早年的記憶重回腦海。他放下切肉的小刀,拿起布巾拭手。

“不錯。”提到當年的盛宴,田嬰興致萌發,看一眼上方寶座,頗有些躍躍欲試。

雍楹深諳他的脾性,見狀暗道不好,立即擡手按住他,強將他按在位置上。

“莫要亂來,這是饗宴!”

雍氏家主面容清臒,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華服之下卻體魄雄健,一身力氣在氏族家主中數一數二。

常年使用長兵,雍楹掌心粗糲,指腹和虎口包裹一層厚繭。

單手用力按下去,壯碩如田嬰也無法起身,只能老實地留在席間,放棄再舞一回槊的念頭。

田肥坐在父親身後,將這一幕收入眼底,轉頭看向雍檀,目光甚是復雜。

雍檀剛剛端起酒盞,感知到身側的注視,疑惑地轉過頭:“何事?”

“我一直奇怪,你我年少習劍,為何我遜你一籌。今日一觀,原來如此。”田肥嘆息一聲。

雍檀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順著田肥所指看去,瞧見被雍楹壓制的田嬰,瞬間了然。

雍氏和田氏同為勛舊,祖上皆以戰功起家。

論行軍打仗,兩家在伯仲之間。比起力氣,雍氏全族天資超凡,不提族內郎君,連女郎都是超群拔類,尋常男子不可比。

“此乃天賦異稟。”費嵐聽得有趣,端著酒盞湊過來,加入兩人的談話。

幾人說話時,林珩命侍人送酒,賞賜俯身在地的舞人。

“謝君上!”

能得到國君賞賜,舞人喜不自勝,捧起酒杯一飲而盡,面色潮紅,更多是激動和興奮所致。

領下賞賜,舞人再拜後起身,倒退著離開大殿。

最後一名舞人跨出殿門,身側飄過一陣香風。展眼望去,十幾名身著彩裙的少女蹁躚而至,赤足踏過地板,腳踝和手腕纏繞鈴鐺,舉手投足間清脆作響。

席間,蔡歡站起身,笑對林珩言道:“蔡女獻舞以悅君侯。”

“多謝夫人美意。”林珩對蔡歡舉盞。

“敬君侯。”蔡歡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即將落座時,視線撞上坐在林珩身側的越國公子,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楚煜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撥動切肉的小刀,黑色的雙眼凝向蔡歡,唇角微翹,看著她似笑非笑。

一瞬間,蔡歡脊背發寒。

她的異樣被呂奔察覺,後者奇怪地看她一眼,又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公子煜已經移開目光,單手持匕刺入盤中的鹿肉,緩慢向下切割。鹿肉經過炙烤,外層微焦,內層軟嫩,分離時溢出微紅的汁水,蜿蜒滑過森冷的刀鋒。

楚煜的動作不緊不慢,匕首在指間翻轉,臉上笑意不變,卻始終未達眼底,反而透出一股森然。

蔡歡的僵硬沒有持續太久。

她告誡自己不要失態,盡量得體地坐回到位置上。

少女們齊至殿內,在大殿中央匍匐行禮。

身著布袍、頭戴木冠的樂人緊隨而至。他們臉上繪有彩紋,圖案覆蓋額頭,下端延伸至脖頸,一直沒入領口。幾人手中分別拿著塤、缶和陶笛,向林珩彎腰行禮,隨後席地而坐,演奏出蔡國獨有的巫樂。

“雲誰之思?晉之君。”

伴隨著樂聲流淌,少女們臉頰緋紅,齊聲吟唱,聲音似黃鶯出谷,婉轉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