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蔡國和宋國的車隊姍姍來遲。

兩支隊伍落後於越,彼此間卻互不相讓。車隊眾人互別苗頭,火氣不斷滋生,甲士險些動手。

“離,近肅州城,休要起爭執。”

蔡歡推開車窗,親自喚回帶隊的甲長。後者同宋國甲士針鋒相對,佩劍半出鞘,隨時可能見血。

“諾。”使命在身,甲長雖然不甘心,也只能怒瞪對面甲士一眼,利落收劍還鞘。

宋國甲士正要出言譏諷,蔡歡將車窗推得更高,眺望不遠處的宋國安車,揚聲道:“嘗聞宋乃禮儀之國,宋成侯虛懷若谷,不矜不伐,諸侯交口稱贊,國小亦有美譽。可惜子孫不肖,不蹈先祖之風,淪落為狹隘小人,履行背信不義之舉,可嘆,可笑。”

這番話異常尖銳,撕破了宋國虛偽的面具。

宋成侯小霸十載,一度風頭無兩。他的女兒嫁入蜀國,以伯女成為蜀侯的正夫人,生下嫡公子田齊。

宋成侯薨後,兒孫資質平庸,無法延續宏業,宋國迅速衰弱。

新任國君沉迷酒色,聽信讒言疏遠有才的公子有,偏寵幼子。氏族朋比為奸,三令欺上瞞下,鬧得宋國朝堂烏煙瘴氣。

蜀國內亂,信平君謀逆害死國君,公子齊出逃。宋伯無力助他平叛,國內氏族還勾結信平君,欲置他於死地。

逃出宋國之後,田齊投奔晉,被晉侯收留。晉騎飛馳上京,連續五日向天子遞送奏疏,消息風傳鄰國。

蔡歡一路行來,途中屢次接獲消息,對宋國氏族的行徑嗤之以鼻。

“貪婪,短視,宋遲早不存。”

蔡歡同林珩有一面之緣,對晉國新君十分忌憚,甚至心懷恐懼。

從田齊入晉至今,種種跡象推斷,晉侯不會對他的遭遇置之不理。再看這群宋人,蔡歡笑得諷刺,話也說得毫不客氣。

日薄西山,命不久矣,何必再同其虛與委蛇。

“蔡女,你膽敢信口雌黃,簡直豈有此理!”

宋人怒不可遏,蔡歡暢笑出聲。她隨手落下車窗,命令從車內下達:“速,吾不屑與之同行。”

“諾。”

甲士齊聲領命,集體調轉馬頭,不再與宋人爭鋒。

馬奴振動雙臂,用力揮動韁繩,大車齊齊加速,車軸發出沉悶的吱嘎聲,坐在車上的工匠迅速抓住車欄穩住身體。

“宋人自詡君子之國,被夫人斥責卻無言以對,不過爾爾。”

隊伍中有行人和史官,前者曾經使宋,過程不算美好,看到火冒三丈卻無從爭辯的宋人心情暢快,頓生揚眉吐氣之感。後者手捧竹簡筆耕不輟,詳實記錄全過程,不遺漏任何細節。

蔡歡的車隊風馳電掣,很快同宋國車隊拉開距離。

在蔡歡身後,中大夫呂奔推開車門,眺望前方的車隊,面沉似水,眉心深鎖。

呂堅坐在他身邊,滿臉怒色,憤憤不平道:“父親,蔡女可恨!”

呂奔收回視線,下令隊伍繼續前行,不必追上蔡歡,但也不能落得太遠:“話雖難聽卻是事實,無一字虛假。”

“您怎能長他人志氣?”呂堅挺起上半身,表情滿是驚愕。

“先君去後,國勢日衰。今上才具平庸偏又多疑,賢臣老去,有識之士不得重用,阿諛奉承之輩充斥朝堂,使得狐裘蒙戎,晦盲否塞。今又行背信棄義之舉,國之將亂,岌岌可危。”

呂氏歷史悠久,先祖曾為天子牧馬,隨初代宋伯就封。

呂奔年少時,遇宋成侯在位,政治清明,國庫豐盈,國人安居樂業,以小國主持會盟,可謂風光無限。

可惜強盛如曇花一現。

如今的宋國政令不一,氏族們忙著爭權奪利,一度有大氏族生出謀逆之心,意圖政龐土裂。

事雖未成,卻給宋人敲響了警鐘。

呂氏有心撥亂反正,奈何宋伯偏信小人,對呂氏幾番打壓。時至今日,呂氏上下心灰意冷,不再想著一匡清明,反而隨波逐流,日復一日粉飾太平。

車輛前行,車輪壓過土路,車廂輕微搖晃。

呂奔目視前方,回想蔡歡所言,不由得連連苦笑。見呂堅仍糾結蔡歡的譏諷,他心中黯然,失望顯而易見。

不想兒子犯錯,該說還是要說。

“公子齊在肅州城內。”呂奔轉回目光,逼視毫無長進的兒子,一字一句說道,“身為呂氏郎君,你現在不應計較蔡女的譏諷,該認真想一想晉侯所為。”

呂堅先是一愣,品味話中深意,臉色瞬間發生變化。

“父親,您是說晉侯會為難宋?”

“為難尚且是好的。”呂奔深深嘆息,眺望肅州城方向,心中滿是憂慮,“晉侯收留公子齊,連派飛騎奔赴上京,助公子齊狀告信平君,將蜀國之事鬧大,所圖恐非小。宋惡公子齊,險些害他性命,此番入貢又顯倉促,極可能被拒之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