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十座方形篝火座落城外,烈焰熊熊燃燒。

火光騰起數米,灰黑色的煙柱快速攀升,似十條巨龍扶搖直上。

智氏三人驅車上前,拜見國君之後加入氏族隊伍。智淵與陶裕並排,位在眾勛舊之首。

三人率領的大軍留在城外,雁翅形分列,矛戈林立,軍威凜然。

車駕並行時,有狐丹側首看向智淵,目光陰冷,眼中隱含刀鋒。

有狐達凝眸深思,片刻間恍然大悟。多日來縈繞心頭的困惑終於解開。公子長和麗夫人遭遇橫禍,被公子珩的兇橫震懾,他竟疏忽了晉陽城的動向!

不該如此大意。

有狐達自詡胸有丘壑,大小諸事運籌帷幄,卻屢次在公子珩面前失策。他不得不懷疑公子珩怕是有狐氏的克星。

鹿敏看向勛舊隊伍,視線短暫停頓,很快移向前方的兩駕玄鳥車。

袞服冕冠的國君,玄衣玉飾的公子。

前者高大挺拔,肅穆莊嚴,卻隱隱透出垂暮之氣。後者年少俊秀,常年離不開湯藥,卻予人銳利之感,猶如出鞘的利刃森然渴血。

想起珍夫人遞送的消息,鹿敏緩慢眯起雙眼。

猛虎日衰,尖牙利爪不足為懼。幼虎漸長,終將咆哮山林。為家族計,同有狐氏分道揚鑣恐怕不夠,必要時,鹿氏必須斷尾求生。

智氏歸來參與祭祀,勛舊氣勢大漲。與之相對,新氏族遭遇迎頭一棒,集體陷入沉默。

尤其是賴氏和呂氏,洛水邊一役,兩家損失過半私兵,元氣大傷,實力大不如前。事後搜尋戰場,發現數目對不上,數來數去都少去一人。若此人未死,必定被對手俘虜。

礙於屍體損毀嚴重,失蹤的私兵很難確定身份。

兩位家主感覺事情不妙,見面商議之後,決定隱瞞下此事。

看到先氏的下場,他們對有狐氏失去信任。

隱瞞尚能苟延殘喘多活幾日,主動透出消息讓有狐氏知曉活口被抓,兩人自問承擔不起對方的怒火,八成會死得更快。

“能拖一日是一日。”

懷揣著相同的心思,賴氏和呂氏結成同盟。

除了掌握戰況的鹿敏,其余新氏族都被蒙在鼓裏,以為兩人麾下私兵大敗,全部葬身洛水河畔。

車隊行出城門,馬奴陸續跳下車轅,氏族們接過韁繩親自駕車。

車軸轉動,發出吱嘎聲響。

頂傘罩下暗影,覆蓋雕刻圖騰的車身。

隨著車駕前行,氏族們同時擡起目光,望向駛在前方的玄鳥車。

晉人好戰,武風烈烈。

晉侯早年也曾征戰沙場,在軍中立下不小的戰功,禦車不在話下。

令眾人好奇的是公子珩。

林珩自幼體弱,傳言四季離不開湯藥。奉君命離國九載,在上京期間還曾遇險,掉入冰湖差點丟了性命。

在氏族的印象中,公子珩性情兇橫,卻擺脫不掉“瘦弱”兩字,恐不擅長六藝。

現實卻大大出人意料。

林珩挽起引馬的韁繩,雙臂熟練揮動,袍袖隨風鼓起,車輪滾滾向前,禦車的動作可謂典範。

車行一段距離,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勛舊們齊齊松了口氣。新氏族不發一言,心中感到失望。

晉侯繃緊下巴,旒珠垂掛遮擋半面,也遮去晦暗不明的雙眼。

出城五裏,前方並列三座祭台。

台下火把夾道,火把外層是熊熊燃燒的篝火。

赤膊的巫圍繞篝火跳躍,敲擊骨鏈,揮動骨杖,口中模仿野獸和猛禽的叫聲,煙氣繚繞中似有虛影幻化。

宗、祝和蔔分別守在三座祭台下。

三人身著藤麻制成的衣袍,頭上佩戴藤冠,赤著雙腳。面龐、脖頸、雙臂和小腿勾勒黑色圖騰,和巫身上的圖案頗為類似。

車隊在篝火前停住,做先民打扮的國人分立兩側,手中托著銅盤。牛羊魚等犧牲送至台下,由圍著麻布的奴隸看守。台下還矗立特制的木籠,裏面關押巧婦和呂旭等人。

晉侯和林珩率先下車,其後是氏族,再之後是晉侯的庶出兒女。

“祭天!”

宗的聲音穿透火光,在空氣中回蕩。

巫齊聲高喝,向火中投入雕刻的骨板,高舉雙臂向天。

“獻犧牲!”

晉侯和林珩邁步上前,宗親手捧來寶劍,晉侯握住劍柄,猛刺向一頭牛的脖頸。

寶劍鋒利,削鐵如泥。

寒光過處殷紅飛濺。

國人以銅盤接住流淌的血,牛首被斬落,牛身被奴隸擡起,投入燃燒的烈焰之中。

轟地一聲,火焰跳躍攀高。

火中發出爆裂聲響,火星四面噴出,繞著篝火旋舞,隨即被煙氣吞沒。

“公子。”

宗又捧來一柄短劍,奴隸牽來一頭羊。

短劍入手極沉,邊緣泛烏光,傳言是天落巨石鍛造。此劍是天子賞賜給三代國君,獎其討伐犬戎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