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03 正文完

◎“這棵海棠樹還是我落下的種子。”◎

這亂哄哄的一程過去, 總算趕在節前至京。傳星放眼繁華京都,頃刻覺得過去的那幾年是做了場夢。然而做夢也該有個結尾,到家次日, 他便寫了封信交代給祿喜,令他快馬加鞭往嘉興找府台李大人打探妙真與良恭的消息。

如沁聽到後, 不作什麽反應,料定了節下這一忙,落後誰知道他還想不想得起這回事?也許妙真根本就是死了。但不放他去找, 反而會令他如鯁在喉。一段故事總是要有個結尾, 兀突突斷在那裏,輕易叫人落不下氣。

傳星也是這樣想,打發祿喜去後, 這一向便忙著應酬親友, 再未提起此事。他只等著在等待結果的時光裏遺忘這份求取結果之心, 他相信對一個人的愛再長久,也是跑不過時光的。人比自我想象中的忘性還要大, 尤其是他。

這樣等著等著, 不覺元夕已過,又進了三月裏來, 草木新興, 燕雨瀝瀝, 仍是乍暖還寒。他升了官, 按例將來還當外放幾年,再回京都, 必定榮升二三品大員。他對權力的迷戀勝過於迷戀女人, 所以沉浸在興奮中, 以為已經忘記了失去妙真的難堪和痛苦。

這日傳星衙中歸家, 走到園中,見梨花點點,春色怡人,便放緩了步子閑逛。不覺走到花園西南角,看見幾個仆婦由處院門裏走出來,手裏抱著些花瓶香爐等頑器。

因問個婆子,婆子回說:“過幾日二爺的表兄弟不是要上京來?外頭收拾了兩間屋子給他住,還缺些陳設頑器,回過太太,太太叫我們到這屋裏來搬。”

他展眼朝院中望去,才想起來這處小院原是騰給妙真住的。如今既然無人來住,騰挪幾件東西,誰也不能說什麽。他向旁讓了她們過去,獨身款步踅入院中。

沿廊繞到正屋前頭,一推開門,風便把小廳兩面的淡湖色羅帳拂動起來。恰值天陰,屋裏黯黯的,有種纏綿的陰冷。擡腳進去,眼一斜,仿佛在那悠然起落的簾影裏頭看見了妙真。她坐在裏頭榻上,穿著件常穿的蟹殼青薄長衫,榻底下放著半截孔雀藍的裙,手裏捧著個繡繃,揪著眉頭低著臉在那裏格外認真地穿針引線。

傳星心裏倒感到好笑,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從沒有柔腸寸斷地想過妙真,居然也產生了這幻覺。他沒敢聲張,就在罩屏洞門外頭靜靜望著。榻上的窗戶透進來陰白的天光,像浸進來的水淹沒了她的背。

其實他到現在都不能肯定她到底是不是死了,但莫名感覺她是在和他玩著捉迷藏的遊戲。他鼻子裏忽然一酸,自信遭到空前的打擊。他懷疑是這個原因,所以心裏才總是過不去。

“二爺,祿喜回來了,在外書房等著回話。”

門外忽然立著個小廝把他喊得一驚,再往罩屏裏望去時,榻上空空的,哪還有什麽人?兩片簾子還在洞門當中悠然蕩著,是徐徐的水波。

傳星剪著手掉頭走出去,丟下話給那小廝,“這屋裏冷得很,叫人點幾個炭盆來熏一熏。”

那祿喜幾月裏風跑了幾地,人瘦了好幾圈,滿身風塵,兩眼熬得摳僂下去。想是腿早在馬上顛得發了軟,看見傳星甫進門,他便跪到地上回稟,“小的到了嘉興,把二爺的信交給李大人,請他著人去尋訪三姨奶奶。訪問了好幾天,凡尤家原來的親友都問過了,皆沒聽見三姨奶奶回嘉興。”

傳星慢慢踱到椅上去,“良恭那頭呢?”

“良恭那頭也派人暗暗打聽了一遍,他像是也不知道三姨奶奶的行蹤,成日間早出晚歸的,只顧著往西郊去栽他的花種他的樹。小的沒打聽到,也不敢多耽擱,忙趕回來回二爺的話。三姨奶奶也許在南京碼頭上的時候就……”

話只說了半句,因擡頭看見傳星蒼白的臉色,後半句就咽了回腹中。傳星近來都是這臉色,他母親疑心他是病了,還訓斥了如沁不留心丈夫的身.體。

如沁駁了句說:“他大概是為三姨奶奶的事情傷心。”

太太卻笑了,“胡說,你這是推諉的話,自己沒體貼到丈夫,反賴到別人身上去。”

闔家都不信他會放不下一個女人,連他自己也不信。他吃了半盞茶,稍一挑眉毛,“你說良恭在家做什麽?”

祿喜楞了下神,抻直了腰道:“聽說他去年自湖州回去後,就在西郊租賃了幾畝地做花圃,一門心思要做園景盆栽生意。如今他那地頭上,柳樹梅樹都長起來了,這會估摸著正下春天的花苗呢。”

“他可曾聽說了妙真落水的事?”

“應當是沒聽見說,就是李大人手下的人也沒驚動他,是暗中查訪的。”

別的先不管,有一點倒是在傳星心頭明確起來,妙真的確是早有預謀要從他身邊逃開,要不然良恭當初也不會走得那樣痛快,還有那份心思安定在嘉興做起生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