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缺了還滿 (〇五)
這會碼頭上益發人聲鼎沸, 雖然朔風發緊,太陽照到身上來也是暖融融的。可是不好,妙真身嬌體貴的,哪經得住大清早的寒氣。自回到船上來, 就有些不好, 先是咳嗽了幾聲,午晌又頭疼起來, 連飯也沒吃。
管事的婆子說:“一定是在碼頭上給風吹著了, 我就勸奶奶, 這麽冷的天下船做什麽, 奶奶一定不肯聽我的。瞧, 病了不是?”說著擡手往妙真額上一摸, “唷, 發起燙了。要不打發小廝京城去請個郎中來瞧瞧?”
妙真裹著被子打了個噴嚏,“懶得費這個事,就是風寒而已,我在被子裏焐焐就好了, 不妨礙的。”
那婆子便去把窗戶拉得死死的, 吩咐小丫頭再點兩個炭盆,都擱在妙真床前。出去叫熬姜湯,把船上現成的藥配了些煎給妙真吃,不敢怠慢。
不想剛入夜,妙真就開始說起胡話來了。小丫頭忙跑去下艙裏告訴管事婆子, “我們三姨奶奶像是燙糊塗了, 不知怎麽的, 非說屋裏鬧鬼,媽媽快去瞧瞧吧!”
那婆子忙點上燈籠上去, 進屋見妙真縮在床角,抱個身子抱住瑟瑟發抖。婆子忙坐在床沿上把胳膊伸得老長去摸妙真的額頭,“哎唷我的老天爺,燙得這樣!”
妙真給她一摸,臉色大變,驚恐地打開她的胳膊,“你要幹什麽?!”
婆子臉色也變了變,“我試試奶奶的額頭。”
見她又往床角退,背死死地貼住床架子,“你是鬼!你是牛頭馬面!”一面說著,一面把眼睛向床外要瞥不敢瞥地四處看幾眼,拿手到處指著,“那裏也有個鬼,那裏也有,還有那裏!都是來拿我的,都是閻羅王派的陰差,來索我的命。”末了呆呆地一笑,“嘿嘿。”
說得婆子寒毛倒豎,跟著站起來四面看,滿臉的惶惑。倏地聽見有人推門,原是韻綺端著碗湯藥繞屏進來,把婆子和妙真皆看兩眼,和婆子笑道:“媽媽別慌,三姨奶奶自幼就有瘋症,大約是今日這一病,把瘋症也給帶出來了。沒什麽,我剛煎了碗安神的藥,給奶奶吃下去就能好些。”
眾人早聽說妙真有個瘋症在身,卻從未見她犯過,因此都受驚不小。婆子慢慢才安定下來,彎著腰在床前小心翼翼地瞅妙真,“是聽說三姨奶奶有這麽個病根在,又沒見過,都當她早就好全了呢。該打發人進城去回二爺一聲。”
韻綺笑笑,“這個病可沒得治,哪裏能好全呢?從前我和她同住嘉興,也見過兩回,都是這樣子,一會哭一會笑,說不清是為什麽,不過過兩天她自己就會醒過神來的。媽媽不要怕,我看不急著此刻去回二爺,這樣大夜裏,就是趕到城門也都關了,等天亮了再打發人去好了。”
婆子還歪著腰在看,見妙真嘴裏叨叨咕咕的,神色一會一變,又不出聲,不知在說什麽,像鄉下能請神請佛的那些厲害人。
默默喃喃一陣,妙真猛地向前一湊,臉險些沒貼到婆子臉上,“你要死了,你要死了……牛頭馬面告訴我的,連你一起拿到陰司裏去!”
驀地把婆子嚇得跌坐在地上,妙真還伸著胳膊朝地上撈她,“你陪我,你陪著我到陰司裏去,我一個人害怕呀!”
婆子嚇得面色發白,韻綺暗暗好笑,彎腰把她攙起來,“媽媽瞧,可不是胡言亂語的?”
婆子未敢沖撞,聽見韻綺對這病有些經歷,便連連囑咐,“那可得把三姨奶奶看顧好了,別出什麽事,否則二爺二奶奶那頭不好開交。”
“媽媽只管放心,我這一夜都不睡,和兩個小丫頭守著,鬧不出事情來的。”
那婆子便答應著自往下艙去睡了。誰知未幾時文溪在屋裏聽見,也打著盞燈籠往這頭來瞧個稀奇。還在敲門,一副嗓音便興興地透進屋來,愈發尖刻,“聽說三姨奶奶病了?快開門我瞧瞧!”
小丫頭來開門,文溪跳著腳進來,偎到床前看妙真。見妙真在枕上安安穩穩地睡著,她便覺掃興,“不是說三姨奶奶瘋了麽?這會又好好的。”
韻綺立在床前道:“才剛鬧了一場,累了,就睡著了。”說著引她到屏風外頭去看,砸了一地的碎瓷片在那裏,“瞧,非說那個花瓶是誰放在那裏的錘子,專門打她的,就給砸了。”
文溪正遺憾沒看見那場面,不想一回頭,就看見妙真站在背後,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人。文溪陡地嚇一跳,忙退開一步連撫著心口,“哎唷我的天!嚇死個人!三姨奶奶,你不睡著,又起來做什麽?”
她卻沒聽見似的,還目怔怔地盯著人。看得文溪後背漸漸冒出點冷汗,歪著眼打量她,“三姨奶奶,睡著去吧,啊。三更半夜的,你這麽瞅著人,跟鬧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