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缺了還滿 (〇一)
妙真有時候想, 與韻綺重逢大約是老天爺給她的一點暗示,至於暗示了什麽她一時不能領會。但在這身不由己的境況裏,韻綺仿佛是從過去那無憂無慮的青春裏沖出來的一縷亡魂,到底挽住了妙真的一份天真不肯死。
不過從前那笑臉上是添上了幾分不可捉摸的深意, 使人看不穿。花信進來時, 看見她在和韻綺說話,一抹天真的笑意稍縱即逝, 又平淡地落到她身上來了, “螃蟹蒸好了麽?”
韻綺見她進來, 也規矩坐起來。花信有意瞟了她一眼, 走到前來回, “蒸上了, 二爺還沒來, 這會就擺飯麽?”
“擺吧,他聞見飯香自然就來了。”
未幾兩個小丫頭擔著大食盒進來,花信韻綺皆去張羅飯桌,妙真移坐桌上, 吩咐花信, “把給二奶奶的螃蟹用個好看的食盒裝好,你親自送去。”
花信挪著盤子隨口說:“我這裏擺飯呢,叫個小丫頭送去好了。”
妙真執意使她去,“這裏韻綺擺就是了,你是我帶來的人, 你親自去, 才能表我的心意。你這麽個伶俐的人, 這會連這個道理又不明白了。”
花信聽了她的話,只得丟下這頭, 親自往廚房裏裝了幾只螃蟹,提著往正房裏去。
恰趕上這屋裏也在擺晚飯,如沁穿著件家常淡粉衣裳坐在榻上,不大有胃口,遲遲不挪到小飯廳裏去。花信便垮著提籃盒踅入罩屏內請安,說明來意。
如沁瞅提籃盒一眼,目光又慢慢移到她臉上,“二爺今日也是在你們屋裏吃晚飯?”
見花信點頭,她便豎起耳朵留心去聽,可惜永芳居離得稍微遠些,聽不見。不像文溪的屋子,就在她這院子前頭,這裏洞門一出去,下一個洞門拐進去就是了,前頭就一堵墻隔著。先時他們說笑起來,她這裏也聽隱隱聽得見,她也習慣了去聽一聽。
她又問:“也是吃螃蟹?”
花信又是點頭。如沁只道是傳星想著給她送來的螃蟹,就微笑起來,“他們自己吃就是了,又何必惦記我。”
“我們三姨奶奶叫廚房用米酒蒸的,猜京裏不這樣蒸螃蟹,所以特地叫送來給二奶奶嘗嘗。”
原來不是傳星的意思,如沁那笑容消散了大半。心道把她的丈夫霸占了去,還要故意送幾只螃蟹來表白表白,明是想著她,暗裏保不齊是來奚落人的。
但如何肯表現出來?反叫丫頭取了吊錢賞花信,“多謝你們三姨奶奶,回去帶句好。想他們吃螃蟹必吃酒,囑咐二爺不要多吃,這個天燥熱,吃多了酒越發添些燥意在心裏。”
花信得了錢,好不高興地告辭出去。
到洞門外頭,給文溪的丫頭瞧見,也不和她招呼,跑回房和文溪說:“別瞧咱們這三姨奶奶成日在屋裏不大出門,倒是眼光放得遠呢。一定是叫她那丫頭趕著來奉承二奶奶,我方才撞見那丫頭從二奶奶院裏出來,高興得很呢,想必是得了賞。”
這屋裏也是飯桌寂寞,文溪因為下晌的事倒了胃口,提起這個,更氣得吃不下,直把箸兒拍在桌上,“下午我在外書房和二爺說話,那花信冒冒失失地就闖進去,我還當她是眼神不濟,原來人家眼神好著呢,只是單不把我放在眼裏!二奶奶就罷了,同是姨奶奶,也要分個先來後到,我是先來的,她怎的不來孝敬孝敬我?!”
跟前這丫頭也酸,“誰叫咱們娘家窮呢,人家娘家,要麽是做大官的,要麽是做大商人的,哪裏比得起?瞧人家的丫頭,穿金戴銀的,比平頭百姓家的小姐還體面些。”
文溪這裏恨得咬牙,妙真那頭倒是一片祥和氣氛。傳星因見妙真自過門後就只愛在屋裏悶坐著,少往園子裏去逛,料她還是為前頭良恭的事情放不下。自己卻不能提起,妙真都未說,他只能裝不知道,要是給她覺得他知道太多,少不得要把事情牽扯到他身上來。
因此明知症結根本,偏不能說起,便在飯桌上故意說了幾個笑話給妙真聽。妙真聽了“哼哼”笑兩聲,表示她聽見了,然後照舊低頭去剝她的螃蟹。
她剝得不好,螃蟹殼太硬,又嫌麻煩不用手邊的家夥。傳星看了片刻,就把她裝螃蟹的碟子端到跟前來,“我給你剝,你先吃點別的菜。”
他一面拿小小的鎏金錘敲著螃蟹殼,一面擡著眼皮窺她,她果然坦然地在那裏吃別的菜。妙真是給人服侍慣了的,從前曾太太不少教她如何侍奉丈夫,但不過是言傳,不大有身教。他們尤家本來就沒有那個氣氛,頂多看見曾太太給尤老爺更衣端茶。夫妻兩個常說起來要吵幾句,曾太太動不動就要板著面孔教訓他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