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梅花耐冷 (〇七)
銀燈長亮著, 還聽得見樹上雨水點點滴滴落地,越來越慢,似乎要滴幹了。妙真哭著哭著,又笑起來, 想到自己的濫情, 也感到些羞.恥。
良恭好像聽見她在笑,就有點糊塗, 本來再要奚落她兩句, 一時忘了, 把她腦袋扶起來, 一定要看清她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
見她臉上又是眼淚, 又是笑意, 愈發懵, “你到底是在傷心還是高興?”
“當然是傷心呀。”妙真想起來她還編著一些話要說,忙斂了笑意,一壁蘸淚,做出副悲痛欲絕的神色, “我這會難道還高興得起來麽?有什麽值得我高興的?你看看眼下我是個什麽境況, 白池走了,堯哥哥跑了,連邱綸也要撇下我回家去了。恐怕過不了幾日,你也該走了。”
“我幾時說過我要走?”
“你那日不是說,要攢幾個錢好娶妻麽?”
“我娶誰去啊我?”
“嘉興有個易清小姐, 無錫有個小鶯兒姑娘, 哪個不是在等你?還不夠你娶的?我看這些日子, 你的心不是丟在了嘉興,就是落在了無錫, 和我疏遠得勒,好像是我耽擱了你。我也想通了,反正遲早你們都是要走的,不如此刻就走,讓我此刻就落得幹凈,省得將來要一個二個的接連為你們傷心。”
語畢又低頭哭起來,良恭疑心她是在裝樣子,覺得她說下的這些話是個圈套,引著他往裏鉆。但是盡管這樣懷疑,也經不住去寬慰,“我沒說我要走。若要走,當初也不必跟來了。”
妙真仍舊抹眼淚,“那你這些日子和我遠著做什麽?一定是要走又不好意思對我說。或是覺得我可憐,不忍心說。哼,我是不要你們來多余可憐我。”
“你要我和你怎麽近?中間不是還擋著個邱三麽?”他承認了,又還有余恨未了,就丟開她的胳膊批判她,“像你這樣水性的女人,就得忽冷忽熱的治治你,免得待你太好了,你反倒覺得我是個窩囊的男人。”
他因為一身潦倒,從沒想過要擁有誰,沒有經過多少歷練,耍花招也顯得笨拙,擱不住人家幾句話套他,幾行眼淚蒙他,就主動交代了。不過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妙真喜歡一切好看的東西,可以原諒他假裝的冷漠和壞脾氣。
她把鼻子狠抽一下,擡頭看他一眼,“我可從沒說過你窩囊。”
他冷笑道:“你心裏大概就是這樣想,否則也不會這樣明目張膽地一心二意。”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處,在感情必然有一方強一方弱。妙真認為自己是贏的一方,對這指責也不覺生氣。
她看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什麽,他沒聽見,疑心是在罵他,就發狠地捏著她濕淋淋的下巴去親她。只親了片刻,妙真剛要闔上眼睛,他就板正起身子來,“我這是安慰你,沒別的意思,你不要瞎想。”
她眼瞼底下紅酲微帶,睜著雙迷蒙的眼睛,看他好一會才明白,原來這個人和她一樣的,也很要自尊。偏偏這東西又都是一路撿,一路丟,自己想著是這樣子,在人家看來,又是另一副樣子。
他看她兩眼,有些不甘心地走了。妙真就倒在榻上笑起來,很清楚地知道,他那不甘心既是不肯輕易寬宥她,也是舍不得放過這正好能趁火打劫的良夜。一個女人剛被一個男人拋棄,是最脆弱也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因為心裏的傷需要及時敷上藥。
妙真把自己蜷在榻上,不知道良恭是她的良藥,還是自己本來就不夠傷心,這會還笑得出來。其實悲傷也有,快樂也有,但這份快樂把這份悲傷包圍起來,如同他方才坐下來擁抱著她,令她的不安和憂愁都平靜下來。它們在是仍然在的,只是悄然的存在著,不來驚動她了。
她到四更天才睡,倒是睡了個好覺。起來似乎就把邱綸忘了,仿佛他從未在她的日子裏出現過,仿佛他只存在那遙遠的過去裏,連同她從小需要被人捧著寵著的那份嬌慣出來的自尊,都徹底留在了過去。
而邱綸也要往他自己的方向走了,隔日雇了輛馬車往碼頭去坐船,剛由姓陳那妓.女家院內出來,就看見嚴癩頭挽著兩個包袱侯在門口。
嚴癩頭聽見開門聲就笑嘻嘻地把兩個包袱奉上,“三爺的細軟都在這裏了。”
邱綸懶得看,朝馬車擡一下下巴,“擱到車上去,沒落下什麽吧?”
“應當是一件沒落下,是大姑娘親自收拾的。”
他一聽見是妙真親手打點的,就有些不自在。想不到妙真非但不尋來挽留他,反倒還替他收拾行李。他帶著點不甘和遺憾問:“姑娘說什麽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