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地浮萍 (十二)
這病也怪, 糊塗與糊塗也是毫不相幹。妙真一時把邱綸認作她的丈夫,一時也把他歸為索命惡鬼。
她病得顛三倒四,邱綸一時也沒個章法,只顧著勸說:“你好好看看, 我是邱綸, 你的未婚丈夫啊。難道你竟忘了?前幾日元夕,我還領著你上街去逛過一回的。”
他蹲下去, 握著她兩條手臂, 摸到一片冰涼。滿屋裏掃量一眼, 不見有個炭盆, 就責怪, “也該給她點個炭盆取暖, 她身上冰的很。”
瞿堯卻道:“不是不曉得, 只是她上晌把炭盆踢倒了,屋子險些沒點起來,誰敢再點?不信你看那帳子。”
床邊月鉤掛著兩片紅綃帳,右面那一片底下給火燎了一片, 燒得參差不齊。邱綸見狀, 不好再怨怪,只好立起身來解妙真身上的繩索,“解了也不怕,讓她到床上去,拿被子焐著, 我守著她。”
說著哄著妙真到鋪上去, 拿被子把她裹住, 他就坐在床沿上,寸步不離。
瞿堯最怕絆在家裏看顧女人, 又怕邱綸照顧不到,最終還是要喊他幫襯,便提議,“我看我還是去將良恭叫回來。想元夕已過,他家中也沒甚可忙的,就讓他提早回來。”
林媽媽聽見這話,倒止住了哭,忙把眼淚揩著點頭,“這是正經話,你此刻就去。”
不想邱綸不肯,他想自回到嘉興來,良恭不在跟前,只他與妙真兩個簡直好得蜜裏調油。那良恭倘或回來,礙在跟前不說,又還常出言不遜惹人生氣,偏妙真還有些維護他似的。
最緊要是,他也不算太蠢,隱約感覺得到良恭對妙真有些不尋常的好。沒見過哪家的奴才盡心如斯,為二兩多銀子各地奔波,未必還指望尤家還能有人提拔他不成?
便一口否決下,“叫他來做什麽?他還能治得了失心瘋不成,他又不是郎中。”
瞿堯道:“他雖不是郎中,卻有法子哄姑娘。前兩回都是靠他哄著,姑娘才肯安分些。”
林媽媽也堅持要叫良恭,自己也實在支撐不住,便不再商議了,也不顧邱綸臉色不好看,一面起身回房,一面叫瞿堯找到鳳凰裏去。
這時節雖是雪融冰消,卻仍春寒料峭。鳳凰裏的白日是一片冷清,寥寥幾戶人家都沒有閑空過分流連大節剛去的氣氛裏,皆忙著外頭謀生的勾當。
良姑媽因為良恭說定在家,心裏高興,病也緩和許多,就仍往隔壁那戶人家的館子裏去上工。家裏只得良恭,也未閑著,正忙在案上臨摹王相公交托的那張殘畫。
說定元夕過後送去給人的,前些時為過節犯懶,也有些心不在焉,便耽擱到時下來,再不動手,只怕過兩日不能交差。
案上擺著好些顏料,顏色之貴,良恭心裏嘲笑著,他這一生,做一筆虧本的買賣就夠了。因此這些顏料都是叫王相公那頭預備下的。他坐在長條凳上,一腳踩在凳子另一端,嘴裏叼著支畫筆,手上飛龍鳳舞地揮著一支,時不時換下嘴裏這一只去勾勒幾筆。
畫得正是得心應手暢快淋漓的時分,倏聞得院外有人喊:“良恭在不在家?”
他心裏猛地發煩,不欲理睬。那人又連問了幾聲,他辯出是瞿堯的聲音,待要出去,起身又猶豫了片刻。
末了還是開門出去,“你怎麽找來了?”
瞿堯回頭來笑,“原來你在家,我在外頭敲了幾回院門,沒人來應,見門沒關死,就走進來了。你是在午睡?”
良恭往正屋裏瀹了碗熱茶,出來將他請進屋裏坐,“你找我有事?”
瞿堯看見那八仙桌上的畫,待拿起來細看,給良恭摁了回去道:“墨還未幹。”
他就歪下腦袋看,勉強也能看出好壞,乍驚乍喜地,“想不到你還會畫畫?”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瞿堯擡起頭來道:“姑娘晨起病發,把花信給燙傷了,林媽媽那身子骨,自回到嘉興來便一日不如一日,我又不會照看女人。雖有邱綸在,他一個人未必看顧得過來,所以我和林媽媽商議來叫你回去。話說回來,怎麽元夕都過了你還不回去?”
良恭椅上倚著坐,微仰著頭籲了口氣,“我家裏有些事走不開。她怎的又病發了?”
“誰知道?那病還不是說發就發,差點沒把屋子點了。”
良恭闔上兩眼片刻,仿佛在下決心,又睜開立起身,“那我跟你回去看看。”
便丟下那張半成的畫,並瞿堯往九裏巷走。一路上都是低著頭,有些迫不得已的情緒。
甫進妙真屋裏,就看見滿地的碎瓷片,不知摔了幾個杯碟。又聽見妙真在屋裏央求著,“不要害我,求求你不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