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玉屏春冷 (十二)
五黃六月, 火傘高張,這邊廂妙真刻意瞞著林媽媽與白池,請她舅舅與邱綸出面解了和安家的婚約。那邊廂林媽媽也瞞著她,打點東西預備將白池送到無錫去。
這二十來年在尤家, 林媽媽也攢下些體己, 可這一向貼出去不少,下剩五六十兩, 都裝在一個匣子內交與白池, “他們鄔家雖然有些家底, 可你是新人進門, 得放些錢在身上。你自小跟著妙妙也是鋪張慣了的人, 倘或一時有過不去的地方, 把這錢拿來使用。”
白池不去接那匣子, 轉去妝台木然地梳著頭。鏡子裏也是一張木然的笑臉,她微笑成習慣了,那笑仿佛要終身嵌在臉上,不論心下是喜是悲。
她道:“還是娘留著吧, 您的病不少請郎中抓藥。”
“我不缺這一項使用, 妙妙那孩子這點孝心還有。”林媽媽硬去給她放在打點好的一只大描金箱籠裏。
這時胡老爺打發了個管事的來回,“林媽媽,姑娘,老爺定下後日就動身,都打點好了, 我親自送姑娘去。”
林媽媽謝著抓了些散錢給他, 轉進來, 又有些擔憂,“你去瞧瞧, 要是果然像舅老爺說的那樣好,你就留下。倘或不如意,你還回來,我再替你打算人家。”
白池挽好頭起身,一面答應著,一面將她老人家攙回床上去,“您還是睡著吧,這幾日您的病又不大好了。”
說話就往正屋裏去,這半月她伴妙真的時候多了些,一處長大的兩個人要乍然離散,心裏總覺得是從身上剌了快肉似的。妙真還不知情,並花信兩個在屋裏說話。
這兩頭的事情花信皆不曉得,曉得她藏不住話,都把她瞞著。她只顧抱怨自己的事,“我昨日在那邊井裏打水,和他們家一個婆子吵起來。那婆子也太欺負人了些,我千辛萬苦打上來的水,她嬉皮笑臉說兩句,也不顧我答應不答應,就倒進自己桶裏。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從前在家時也沒有哪個婆子敢如此欺負我。”
近來炎天暑熱,難免火氣大,花信本來愛抱怨,現下抱怨得更多。妙真覺得自己把她帶累的,訕著不好搭這腔,只趣她,“你還曉得個‘虎落平陽被犬欺’,跟我一樣,也長進了。這些力氣活,你叫寧祥去做好了,寧祥高興做的。”
寧祥就是嚴癩頭,花信更願意叫他的綽號,“那嚴癩頭長得五大三粗的,我看見他都有幾分怕,哪裏敢使喚他?我怕他一個不高興就揮拳頭。你看他對邱三爺都不客氣呢。”
說到邱綸,想起些話來,走到榻上正要對妙真講,不想白池進來,就不說了。
白池挨在妙真這邊坐,因要走了,待花信也不免親善許多,“你不惹他他打你做什麽?人不可貌相,他雖是個粗人,可依我看,也並不是什麽惡人。”
花信乜來一眼,“你怎知道?”
她當然知道,那時就是給嚴癩頭和良恭綁去的。良恭偶然過去一回,都是嚴癩頭在那裏守著她。松了繩索怕她跑了,栓得緊了又怕勒著她,後來是扯了條布捆的她。一日三餐,哪一頓都不缺她的,她慢慢不怎樣怕,因此才不吵也不鬧。
她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自然知道,我見識得比你略多些,看人也比你有些眼光。”
眼瞧著花信又要爭執,妙真忙扭過頭問:“媽媽今日好些了麽?我才剛起來,還沒過去瞧呢。”
“還是那副樣子,這會又睡了。”
“那我晚夕再去。”妙真想著與安閬的事情完了,自然就該打算她和安閬的事。刻意說道:“不知表哥這會到北京沒有,幾時才回來呢。”
白池只淡淡搖首,“不曉得。良恭只怕到南京了吧?”
妙真也知道她是有意不搭腔,心裏倒覺好笑。她扯扯她的衣裳,“這衣裳是舊的吧?白池,你像是自打咱們家裏出來,這兩年就沒裁做過衣裳。昨日邱綸拿了好些料子給我,給你裁衣裳穿吧。”
說話就去吭哧吭哧地把幾匹料子搬來榻上,三個人扯著看,是些秋冬的厚料子。妙真有意要給白池裁衣裳做嫁妝,因此忽略花信與自己不提,“這顏色太淡了,不大合適我穿,都給了你,咱們叫舅媽請個裁縫師傅進來量量。”
花信在對過一聽,心下老不自在,暗暗把二人瞟一眼。將那匹藕荷色的扯開一角,“這個顏色倒好,花紋也好看。姑娘記不記得,我有件藕荷色的紗裙,你說我穿著最好看。”
妙真領會意思,打算一笑混過去。笑也笑得尷尬,心想這會要先緊著白池,等安閬回來,少不得就要張羅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