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玉屏春冷 (〇七)
下晌歸到胡家, 良恭由角門進去,正撞見那位染坊裏的盧管事與個看門小廝避在院墻底下說話。良恭忙閃身避回門後,聽覷一陣,兩個人都是鬼鬼祟祟地壓著聲, 一句也沒聽見。
倒由此可見, 是在商議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他退後幾步,刻意放沉了著步子重走進來, 下了石蹬, 看清那小廝的面孔, 認得是曹二寶。
曹二寶聽見動靜便與那盧管事站開了些, 有些做賊心虛地把良恭看一眼, 又拱手送那盧管事, “您只管去, 放心,事情我一定辦好。”
盧管事便趁勢走了,曹二寶又向良恭迎來,“你小子, 哪裏逛去了?”
良恭扭頭看了那盧管事兩眼, 又笑轉回來,由懷中摸出幾個錢洋歪歪地丟給曹二寶,“手癢得很,出去賭了幾把。”
曹二寶接了錢便歡天喜地湊攏來,“是贏了?贏了多少?你小子, 可要請我吃酒啊。”
“小錢, 小錢。”良恭故意斜著眼睨他, 保持著一片笑臉,半晌方湊去, “方才那個,是染坊裏的盧管事吧?他和你還有話說?”
曹二寶臉色微微一變,忙笑,“嗨,他就是囑囑咐我把門看好。”
這樣拙劣的謊話哪裏欺瞞得了良恭,他時常在角門出入,早與這曹二寶熟識。知道此人腦子不大靈光,素日好占人些小便宜。因良恭一行是寄人籬下,他又是最擅與人打交道的人,平日進出,總舍些好處給這曹二寶,一來二去,兩人混得個熟絡。曹二寶也常將胡家的一些秘事透給他聽。
今日對他隱瞞,想必這事情是與他們一行人有關。良恭暗暗推算一回,也不再去問他,只笑著把手一揮,“隨你扯謊,你爺爺我今日高興,不跟你計較。”
言訖把頭一仰,剪著兩手趾高氣昂地踅進宅內。
及至花墻外那間屋內,待要開門,見瞿堯略帶急色由花墻內走出來,看見良恭便說:“正好你回來了,快進去勸勸姑娘,姑娘有些發急。”
良恭明知故問,“急什麽?”
“白池午晌上街抓藥,這會還沒回來。我先往藥鋪子裏去找找,你進去勸勸姑娘去,我可勸不住他。”
良恭點著頭往裏頭進去,甫入正屋,就看見妙真與花信皆坐在碧紗櫥內。妙真在榻上,花信在側面墻下,兩個人有些眼不對眼的生氣。
花信見良恭進來,起身要走。走到碧紗櫥掛起來的簾子底下,又忽然轉回到妙真跟前,把腳一跺,“那你說,到底要不要告訴林媽媽?你在這裏急,人家做親娘的還不知道呢!不過是出門去一趟,晚些一定就回來了,又不是死了,你急得倒把我罵一頓!”
原是為白池這一晌不回來,妙真有些擔心,叫瞿堯去找,花信冷言嘲了白池幾句說:“她又不是什麽關天的人物,也並不是什麽嬌貴小姐,晚回來些,就要費人去尋,好了不得。”
妙真本來就有些擔憂,聽見這話,少不得叱責她幾句。因此兩人賭了半晌氣不說話。
這會花信開口,驀地又嗆著了妙真。
她噌地站起來,“你素日和她不依不饒就罷了,這會還計較?你以為我沒聽見?你成日為她做得少了你做得多了在那裏言三語四地諷她。她少做也是我叫她少做的,林媽媽病著,要人侍奉,難道你情願去侍奉麽?”
冷不防嚇了花信一跳,看見妙真氣鼓鼓的抖著下巴,胸口起伏不定的瞪著眼。想她四五歲上頭就派給妙真,雖比白池來得晚些,可二人何時有過這針鋒相對的陣仗?
她心下忽然湧來滔天的委屈,連帶往日的委屈一齊化為一堆眼淚,哭著跑了出去。
屋子裏陡地安靜下來,妙真慢慢自悔有些急躁,身子一軟,又坐回榻上。
半晌睇了眼良恭,拖著一縷哭腔,“白池吃過午飯出去抓藥,這時還沒回家來。”
良恭因問:“林媽媽曉得麽?”
“不敢給她曉得,她本來就病著。”
他怕給她那雙淚染睫畔的眼睛看破,在屋裏轉了個身,把心情整理好,方踱到旁邊椅上坐著,“大概是走迷了,晚些時候一定回來。”
這話旁人說皆不管用,只有他說,才使她惴惴的心有些平緩。想也是這樣,不是走迷了還能到哪裏去……
又或許是去找安閬去了?
她想到這可能,心裏先是踏實下來,好歹不會遇到什麽生死攸關的事。隔會才慢慢有些傷感。想著自己真是有些不要臉,無端端擋在一對神仙眷侶之間。
見她坐在那裏黯黯傷神,良恭又走去,試著問:“其實白池走丟了未嘗不是件好事,你說呢?”
妙真瞟一眼他的笑臉,領會意思,忽然掉下淚來,“不是這話。她又沒妨礙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