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離歌別宴 (〇八)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真鬧出什麽閑話來,在杜鵑也沒甚好處。這一個是她的丈夫,那一個是婆婆妯娌的骨肉血親,果然撕破臉她又能奈何?
快意恩仇做不到, 煽風點火她還是擅長的。趁著端陽一過, 大家閑下來,她特地走到鹿瑛房裏去挑撥。
這廂款款拂裙坐下來, 張嘴先笑, “二奶奶這裏好清靜呀。妙真好像不在家?我看見大早起的太太就領著她出門去了, 還沒回來?”
鹿瑛也聽見些她與寇淵鬧得不可開交的事, 生怕她把氣牽到她頭上, 忙殷勤迎待。一會又是看茶, 又是上鮮果點心, 都是戰戰兢兢親手奉上。
杜鵑客套著拉她坐,“不要忙,我就是來和你說說話。孩子們都到在睡午覺,太太如今出門也不愛帶我, 也不帶你, 我們倆都是閑在屋裏悶得慌。你說也怪啊,太太從前不答應我們大爺求妙真的事,我以為她老人家是不喜歡妙真。誰知這次她來,我看著又不像。她到外頭走親訪友都是帶著妙真,反把我們兩個拋在腦後了。”
她一壁笑著搖頭, 一壁刮著茶沫子, 頭上的釵環, 手中的瓷碗,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朝人心裏爬去,“呵,我是沒想明白,你曉得緣故麽?”
怎麽不曉得?這情形鹿瑛從小看到大。親友裏上了年紀的女人都喜歡妙真,因為她生著出類拔萃的美。
寇夫人無外乎也是因為這個因由,妙真像是這些老了的女人頭上一件奪目的釵環,身上一件亮眼的衣裳。她們畢竟是老了,只能靠這些光鮮的點綴吸引人的目光,所以帶著妙真,走到哪裏都有臉面。人家會很給面子地說:“唷,你這侄女和你長得真像!”
而鹿瑛這等不過是戴舊了的首飾,穿舊了的衣裳,合該被冷置。
不過說這些,未免將杜鵑也牽在裏頭,鹿瑛只好說另一個緣故,“安閬將來要做官嚜,太太自然待大姐姐不一樣了。”
也有這個緣故,杜鵑點點頭,半合又嘆著笑,“咱們是跟妙真不能比的,我就罷了,不過比一陣。看你才是辛苦,從小跟她比到大。”
鹿瑛低了低頭,每逢說中她的心,她都是低頭,仿佛有個棒子在敲她,卻是長久的敢怒不敢言。
她笑笑,終於肯說句真話,“沒什麽,我也習慣了。”
“要我我就習慣不了。我在娘家也是給人千般寵萬般愛的,我遭不得你這罪。還是你,心胸豁達,什麽都不計較。”
“親姊妹嚜,有什麽好計較的?”
“話可不是這樣講,親姊妹也要各自嫁人。嫁了人,還是一家?我看你是傻,什麽都是個不計較。你倒是不計較了,剩下自己受罪。你看二弟的開銷多大,靠家裏的月錢?不止吧,你那嫁妝只怕貼他都要貼盡了。”杜鵑往下撇著兩邊唇角,有些看她不起的意思。
鹿瑛只得咬著嘴皮子不講話。下唇從齒間滑下去,她的笑意就有些僵。也是這麽回事,從前不計較就罷了,如今自己成了家,還不計較,那是傻。
待杜鵑去後,鹿瑛打起精神,迤邐轉到妙真屋裏來。見妙真還未隨寇夫人歸家,屋裏只得個白池呆呆地坐在榻上。
鹿瑛從罩屏的鏤空裏看見她羸弱的背影一動不動,也不知在想著什麽出神。其實她與白池並沒有過多的情分,此刻看見,想起彼此的際遇,竟忽然感到幾分親切。
畢竟是同命相連的兩個人,她們都是活在妙真的影子底下。
她走進罩屏內同白池打招呼,“姐還沒回來?”
白池扭過一張帶著病氣的臉,忙請她坐,自去倒茶,“還沒回來呢,大約要在那家吃了晚飯才回。”
“花信呢?”
“跟著去了。”
鹿瑛接過茶碗仰頭看她,“我聽說病了?是看著有些顏色不好,是水土不服麽?”
白池在那頭坐下笑笑,“不是,是在船上的時候淋著了雨,我這身子也是不爭氣,病一下就拖拖拉拉的好得不痛快。端陽過來這幾天熱得很,又覺得身上有些不爽利。”
“你們母女倆,都是弱身子。林媽媽好些了麽?總不見她出去逛。”
“娘倒是好了許多,不愛出門,怕給你們家裏添麻煩。”
“麻煩什麽,她老人家就是愛多心。”鹿瑛搖著扇子,又問:“你呢,你也跟你娘似的怕麻煩?也不到園子裏逛逛,在屋裏子裏愈發是悶出病來。”
白池冷冷清清笑著,“我是懶得走動。”
鹿瑛在對面看著她,總想起寇立說的她與安閬的私情。按她的身份來說,給安閬做房小妾不算委屈。可按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來說,真是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