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度雲移 (〇四)

可終其道理,白池還是該感謝妙真的,是因為跟著妙真,她才得已做了多年名不正言不順的尤家“三小姐”。也因為跟著妙真,後半生再能做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安家“二奶奶”。

這已經是她最好的命了,再多要些,未免忘恩負義。不等老天爺,她娘頭一個就不繞她。

她向妙真輕嘆一聲,笑裏帶著無奈的哀愁,“我真是羨慕你,凡事不掛心。”

“凡事都有你們替我操著心,還犯得著我自己操心麽?”

妙真只管爛漫地笑著,眼轉到車門簾子上。因為日出,上頭映著個背影,仍是翛然地支著條腿。

她咬咬牙,心想,唯獨這件事無人能替她操心。要馴養一條狗得親力親為,要交給別人,豈不就認了別人為主?這可不成。

想到此節,她探出繡鞋尖,隔著簾子把那懶散堅實的脊梁骨戳一戳,“我餓了。”

良恭心下一恨,轉身打起簾子,滿是不耐煩,“晨起擺了早飯你為什麽不吃?這會叫我哪裏買去?”

“那會高興得吃不下,這會又餓了,難到不行?怪了,我做主子的,還要你個下人來管?”妙真擡高了下頦,故意與他作對,“我管你哪裏去買,總之,我餓了。”

良恭只得丟下簾子,妙真豎起耳朵聽見他鏘然跳下了車,便噙起得意的笑。

白池“嗤”了聲,笑說:“你擺出些架子倒好,這人就得治一治他。我冷眼看他這大半年,覺得他骨子裏就不是個好人,不過面上乖覺,底下做奴才沒個奴才樣。”

聞言,妙真立時緊張地欠身,“這話你對林媽媽講了?”

“那倒沒有,她身子本來就不好,大夫要她好生歇著。聽見這些,她還不又要操心起來。”

妙真忙趁勢說:“可不是這話嚜,不要媽媽為我的事操心。他好不好的,將就著使喚吧,免得大家又為換人的事情忙起來。”

白池也是個沒所謂,隨著她點了一點頭,妙真的心便又落回肚子裏去。撩開窗簾子向後看,不見良恭,她急著睃巡,他卻跑到了馬車前頭。

恰好路近碼頭,有些挑著擔買吃食的販夫。不巧的是遇見的是個賣餛飩的,且得等。妙真的馬車卻不等人,一徑駛向前去。隔了半晌,她撩開窗簾子後望,果然見良恭端著個碗小心翼翼地跑來,湯水灑了一身。

她叫停了馬車,故意捂著鼻子,“咦……你身上什麽味道?”

良恭在下頭剔她一眼,“你愛吃的味道。”

這話簡直叫人浮想聯翩,他自己的耳廓倒後知後覺地紅了一圈。心下發窘,將臉色轉得溫和了些,小心遞去碗,“快吃。二姑娘的船就要到了。”

妙真坐得高,輕而易舉就看見他發紅的耳廓,以為他是在為他自己不夠恭順的態度感到羞愧,也就收起刁難,接過了碗。

不覺天色大亮,正是商船上貨卸貨的時候,碼頭上來往繁復,妙真戴著長帷帽滿岸尋鹿瑛。

管事的朝前頭指去,一堆紅衫翠裙擁著位嫻靜端莊的姑娘,容貌妍麗,風姿綽約,不是鹿瑛是誰?

恰巧她也望過來,老遠地向這頭揮手,“大姐姐!”

妙真歡喜得連蹦帶跳地迎過去,“鹿瑛!”跑到跟前,掛起帷幔拉著鹿瑛打量一圈,眼睛比戒尺還嚴苛,“你比在家時瘦了,是不是寇立欺負你?”

鹿瑛待要說話,卻見一位錦衣繡袍的公子迎上來作揖,“大姐姐,你就是再借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欺負鹿瑛呐。”

這就是二姑爺寇立了,他母親是尤老爺的胞妹,嫁去了湖州寇家。家中也是做的絲綢買賣,生意上得尤老爺助益不少。由此這寇易一向對尤老爺有些懼怕,如今做了人家女婿,更怕了。連帶著也怕妙真。

因是表親,雖有往來,可妙真嫌他成日家沒正行,與他相交不深。如今妹妹嫁了他,她愈發挑剔人,翻著眼皮回了個禮,“山高皇帝遠的,誰知道你有沒有欺負她。”

只得鹿瑛出來調和,“他說的倒是實話,姐姐不要多心,我是到那頭去,頭幾個月有些不慣湖州的飲食,這才瘦了些。”

妙真眼一轉,又笑起來,“眼下好了,回家就有得吃。我出門時爹娘正吩咐廚房燒你平日最愛吃的菜呢。”

小廝們搬擡著行禮,眾人寒暄等候。良恭在後頭看見個人,上前來打了個拱,“大姑娘,我看見位熟人,過去打個招呼。”

妙真看他一眼,點著頭,眼睛好奇地跟著他向另一條棧道望去。

鹿瑛也跟著看,良恭穿著一身灰藍的裋褐,行步卻挺拔鏘然,紮在人堆裏格外顯眼。她心下好奇,因問:“姐姐,這人是誰?看著面生。”

“還不是爹娘鬧著為我尋的小廝。走到哪裏他都跟著,像屁股後頭長個尾巴,煩也煩死人了。”妙真盡管這樣說,可神色不見煩憂,反有絲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