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當兵

後半段路程出了太陽,盛夏的日頭,哪怕早晨也一樣炙熱,路面和空氣都幹燥得很快,跟翻臉似的。

韓青禹依然背著他的大黑傘,但是騎車刻意放慢了速度。

他覺得九點半前能到就足夠了。先前之所以那麽早出發,是因為他怕太晚到縣裏,搞不好溫繼飛湊巧去市裏他爹那兒了。至於現在,時間充裕,韓青禹知道就算是要去市裏,那家夥放假也絕不可能這麽早起床,他上學時候都時不時就遲到幾次。

作為韓青禹高中這四年下來最要好的同學和朋友,溫繼飛初中是在市裏讀的。那時候,他爸媽還在一起。後來,他爸做生意賺了錢,找了個相好,爸媽就離婚了。

他媽帶著他回了縣裏讀高中。這樣,他和韓青禹才互相認識。

再後來,他媽經親戚介紹,再婚嫁給了縣裏農業局的一個幹部。溫繼飛開開心心去喝了那場喜酒,但是不願意過去一起住,就開始一個人生活了。

當然,不管是爹還是媽,兩頭都還管他生活、吃飯和讀書,也都還給他錢花。

這家夥也不多愁善感,就這麽一直沒心沒肺地過著……不勤奮,不混賬,不好也不壞。

九點二十,縣城,南門村。

溫繼飛家在這裏,住在他爺爺留下的一院老房子。老爺子還活著的時候,聽說是縣裏最有名的剃頭匠。

“瘟雞……瘟雞飛。人呢?!”

這世界總是有一些同志的名字取得吃虧,天然附帶綽號,從小到大不管到哪都逃不過。溫繼飛就是這種情況,他一身兼的兩個綽號,能給人靜態、動態雙重畫面:

有一種病了趴窩的蘆花老母雞突然間撲棱翅膀飛天的掙紮感,而且還帶響。

對此,本人早就已經習慣了,完全不在意。

一只腳蹬在黃泥壘的老舊院墻上,韓青禹到地後沒急著下車,先在院門口喊了兩聲。

沒回音。

“溫繼飛。”他擡嗓門,又喊了句大名。

結果一樣還是沒回音。

睡得夠死的,韓青禹正準備下車翻院墻,“當啷啷……”自行車鈴鐺的響聲從側邊另一條巷子裏傳來。

“這,這呢。”溫繼飛斜背著一個軍綠色挎包,頭戴一頂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假迷彩軍帽,騎車漂移轉過彎來。

“還好你這一嗓子喊得及時啊,青子。”人到面前,停車大喘氣兒說,“不然咱倆今天估計就錯開了。”

“哦,你去哪?”韓青禹心說難得,你竟然能起這麽早。

溫繼飛翻身先下了車,一邊掏鑰匙開院門,一邊說:“我這出門,正準備去你家找你呢。”

“去我家,找我?”韓青禹說:“大老遠的,什麽事啊?”

“當然是大事”,溫繼飛神情裏藏著得意,笑了笑推開院門說,“這不正好你來了嘛,省得我跑了……進來說。”

說完他把身後倚的自行車一拉,再一推,無人駕駛的二八杠滴溜溜自走,一頭卡進院子裏的兩棵老黃竹中間停住。

韓青禹隨後把車騎進院子停好。

……

“哐當當。”

進屋,溫繼飛直接從挎包裏掏出來了兩瓶桔子汽水,咬開,放桌上,“來,咱以汽水代酒,先喝一個。”

“……”韓青禹納悶一下,“到底什麽事啊?你不會要跟我說你高考分數算錯了,其實不止230,你考上了吧?”

“滾,算錯,只是算錯能夠嗎?老子光空題就丟好幾百分。”溫繼飛撓頭尷尬一下,說:“不過230……230確實不是我的水平,我這回英語選擇題運氣不好。”

韓青禹笑著說:“也是,運氣好的話,應該能再多個20分。”

“……你大爺欸。”溫繼飛罵一句,坐下了,看著韓青禹,先是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接著換嚴肅臉,深沉而鄭重說:“哥們要去當兵了。”

說完,他還擡手瀟灑利落地敬了個軍禮。跟外國電影學的,很不標準。

韓青禹:“……”

“想不到吧?!”溫繼飛得意一下,解釋說:“那啥,我不是……230嘛,比去年還少40,估計他們也都知道讀書考學這事,我是沒希望了。前幾天,我老頭回來了一趟,跑了些關系,給我弄下來這個當兵的名額。”

“那不錯啊,當兵多好。”

考慮溫繼飛要去當的兵跟自己那個並不是一回事,而且以他家的關系,將來退伍要進個公家單位,估計也不是什麽難事,韓青禹挺為他高興的。

“是吧?我自己心裏也這麽覺得,當兵扛槍啊,小時候做夢都想的事。不過我開始面上沒這麽說,我先裝了兩天不樂意……”

溫繼飛笑著,伸手又在挎包裏掏了掏,這回摸出來一疊錢,擱桌上,“這1000塊,就是我跟我老頭鬧來的,不給,我說我就不去當兵。矯情的話我就不說了,錢你拿著,先拿300假期裏找個專業的大學生輔導下英語,剩下的,你去復讀再考一年,指定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