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修羅
裴無咎一早候在城門, 待裴時行馭馬行來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他主動上前為阿兄握了韁繩。
裴時行的臉色已晦暗到叫人不敢直視,那張雅致的俊面仿佛被風雪凝凍起來, 目色幽幽,直直望向裴無咎。
似乎是想自他口中聽到一個能令他重回人間,抑或是更深地直墜地獄的消息。
裴無咎知曉他的急切,連忙低聲道:
“阿兄, 殿下在那駕馬車中, 無恙。”
裴時行帶著雪粒子的鬥篷掠過他身旁, 徑自往車駕上跨去。
元承晚的確被人安置在馬車中。
只是她雙眸緊閉, 無聲無息。
他擡起那雙已失卻常人感情的眸, 銳利地鎖住侍人。
那侍人毛骨悚然,幾乎感覺自己被某種不通人性的獸類盯上, 也忙稟告道:
“醫士已來診治過, 殿下無礙, 只是方才被人自後頸劈了一個手刀, 暫且暈厥了過去。”
裴時行顫顫將指放置到元承晚的鼻端, 氣流微弱卻溫熱, 她還活著。
他在指尖的細弱暖意中逐漸活過來, 而後便俯身將元承晚整個人都抱到自己懷中,一刻不願分離。
“你來說方才的經過。”
他垂眸嚴嚴實實地將元承晚裹在懷中, 又沉聲指使方才答話的侍人。
“回大人, 小公子在一個時辰前收到隼鳥足上的信筒,立刻便帶人趕至濟恩局……”
他們的人到達時,長公主隨身帶的護衛和武婢已經七七八八倒了一片, 裴無咎心下暗道糟糕,將隨行的兵士分散開來, 爭分奪秒潛入院中搜尋。
最終也是裴無咎率先發現的長公主。
他帶著人一路搜至寺院深處的一處小佛堂前,恰見一個修道打扮的年輕男子將長公主抱在懷中,神態迷戀。
那人見了他們,卻似乎並不慌張,甚至饒有閑情地執起懷中女子柔荑,落下一吻。
仿佛是對他們的挑釁。
裴無咎觀他並非習武之人,卻又能做出這般閑散姿態,當即意識到此處要麽有埋伏,或者有密道可供其遁身。
他將手背在身後做了手勢,暗中調令了裴家府兵自那鳳眼男子身後包圍。
可那人竟在這一瞬自袖中揮灑出一片刺目的煙幕,欲要迷惑視線,遁逃離去。
裴無咎自是知曉長公主對阿兄而言意味著什麽,若當真叫人在他跟前被擄去,裴時行恐怕也容不得他。
索性伸頭是死等待是死,進退都沒有活路,裴無咎當機立斷,決定追迎上去。
密道中果然另有埋伏,甚至在寺院之下,大片土地皆被挖空,仿若一個地下城池,鍛鐵的器具、供民夫們起居飲食的居處,一應俱全。
兩方人馬交戰,最終是裴氏府衛同皇城衛和玄甲軍聯手,一同在暗道中將賊人擒獲。
及至對方落到最後的窘迫境地時,長公主仍在那道人手裏,故而兩方對峙,他們並不敢輕舉妄動。
隆冬時節,裴無咎額面上生了汗意,心下焦急不已。他看出那人對長公主的在意,兵行險著使了計策,著意作出要舍棄長公主的姿態,對著裴氏府衛下令,要對著他二人放箭。
最終沈夷白為了護住懷中女子,終究還是落了下風。
他們這才將長公主奪了過來。
可長公主始終無知無覺,後頸起了淤青,約莫是被人敲暈的。
“我們審了那賊子,可他一直不肯開口,不知殿下是否還吸入了旁的藥物……”
果真如裴時行先前所想,沈夷白覬覦元承晚日久,且也同他一樣,找了個替身,使了障眼法,叫眾人都以為他此刻仍安在隴西老家。
方才裴無咎同他說話時的確雙眼綿紅,他武藝不錯,如沈夷白那等白面書生的確不是裴無咎的對手。
“那醫士可有說,殿下何時能蘇醒?”
侍人惶急地低首,生怕裴時行遷怒:
“醫士只說,約莫兩三個時辰便能蘇醒。”
“嗯。”
裴時行面色仍然陰晦莫測,但並未生怒,只擡手令她們退下。
其中一名侍人放下車簾時瞥了一眼。
待其余人散去,那冷冽的男子終於在無人處,死死將懷中毫無知覺的長公主摟緊,將面孔埋到她柔嫩的頸窩,深吸一口,方才挺直的脊梁也不住地輕輕顫抖。
仿佛終於尋到主人的獸類,在外人面前的倨傲冷靜都是表象,他終於可以放縱著自己在妻子面前顯出無助姿態。
抑或是占有。
其中的情緒太過濃烈,壓抑不住。
她不敢再看下去,悄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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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低沉,黑雲自遠山天脈濃濃滾壓而來,勢沉如雷,似乎正在黑天裏醞釀著一場極強的風暴雷電。
涼州城今夜注定難眠,官驛處駐紮了許多兵士,個個鐵甲銀槊,厲目如虎;城中不斷有點著火把的軍隊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