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孽胎
元承晚沉默了一瞬。
謝韞腳下步子不停, 繼續笑望著她行來。
也只這麽一瞬,長公主心頭所有的憂慮和仿徨,所有待要出口的糾結都被謝韞的孕訊打散。
她擡起一雙清澄無垢的眼, 正正與謝韞對上:“此乃大喜,狸狸敬賀皇嫂。”
終於在她對面落座的謝韞由著宮人在她腰後細致地墊了軟枕,松下口氣。
不知是因她過分看重這腹中胎兒,此刻終於得以安穩坐下。
還是因了旁的什麽事體。
謝韞已小產過兩次, 天子至今膝下無子, 無論出於維護朝綱安穩抑或是夫婦私情, 這孩兒的確是怎麽受看重也不為過的。
長公主默然咽下了所有話。
還是對面的謝韞率先開了口:
“這孩兒尚且未足三月, 也怪我, 竟遲鈍至此,也不知有了, 還是昨夜診脈方知此喜。”
元承晚將目光落在對面的女子身上。
謝韞滿臉將為人母的幸福, 正將玉手貼置在小腹上。
這話中的微言雅意, 一是叫她不必宣揚此事;可其中是否還有旁的意味, 長公主竟也一時不敢分辨。
“皇嫂宜有淑德, 自是能得上天厚愛, 狸狸心中也自有分寸。”
話罷, 她目中含了歉意:“我知皇嫂昨夜受驚,只是再容我冒犯一句, 昨夜那些宣闐打扮的人, 您可曾留意到他們有何特征?”
此話一出,謝韞素面上笑意一斂,那一刹驚慌好似萎謝的白玉曇花。
看起來仍是未能自昨夜的驚嚇裏完全恢復。
“我不記得……”
她看上去當真是嚇壞了。
想必自昨夜起, 皇兄便不許她再過問這場禍亂的後續,而後她又緊跟著知曉自己懷喜之訊, 便當真再未理過。
只是謝韞似乎仍是存了些好奇:
“那昨夜自市集中奔嘯而過的整理裙衣嗚二兒漆物二八一歡迎加入那隊人呢?他們是何身份,正是因了那群人才釀出慘劇。”
裴時行的確同她交代過那群商隊的下落:
“聽說是涿州來的商隊,昨夜是為捉拿盜賊。那商隊主人貲贖其罪,被罰了金,如今整個商隊都要被逐出上京了。”
謝韞怔怔點頭,便也不再多問。
二人一時沉默下來。
那些疑慮既然難以問出口,索性這“君臣之道”也做的差不多了,元承晚正欲順勢告辭。
卻忽聽得殿外宣唱。
竟是皇帝歸了。
皇帝一向勤於秉政,素日裏宵衣旰食,甚至起居都常常安置在立政殿,不及宵分上燈時分,輕易不回後宮。
可此刻元承繹一身雪灰緙絲團龍袍,龍驤虎步,甫一入門便上前扶住了謝韞,話音也放得極軟:“阿韞今日如何,可安好?”
謝韞粉面霎時染上羞意,不答,只略略握了握皇帝的手,示意他望向此間的第三個大活人。
元承繹這才舍得將目光分予一星半點過來:“哦,狸狸也在,你今日可安好?”
他語氣亦算得上誠摯,故而長公主亦柔聲帶笑回應他:“臣妹多謝陛下關懷,裴時行何在?”
皇帝面色一黑。
隨即又哼聲道:
“當真是女大不中留,見面第一句不問皇兄,竟敢問旁的男子。”
“彼此彼此。若非得皇嫂從旁示意,皇兄見面時都不能知曉臣妹的存在呢。”
“……”
皇帝一時啞口無言,深覺自己的妹妹沾染上了裴時行巧舌如簧的壞習氣。
一時被這忤逆饒舌的妹妹氣得不輕,三言兩語便將她打發走。
不過話末倒是老實地告知了裴時行的去向。
那男人一早便在崇樓外的新政門下候她同歸。
時已向晚,他半身披了熔金落日,負手立在樓觀之下,站成一道清雋又沉默的影。
元承晚面上不自覺帶了笑,揚手止了伴駕內官的唱聲,就這麽一步步慢悠悠地向前頭那人行去。
玉墀之下,他二人的影子已快要交融在一處。
她前次也是這般在丹陽門下等他的。
等他同歸。
不知為何,長公主驀然憶起了裴時行求娶當日,曾對她說過的“風雪同道,萬死不辭”。
只是那日她等他的緣由,是因皇嫂曾誡她以女則,而後又示她以夫婦相處之道。
待至最後,端莊慎言的皇後甚至出言暗示自己,道是裴禦史今日也入了宮,狸狸既為人.妻,理應與之同歸。
她一貫很聽他們眾人的話,自然是去了。
去的時候不是很暢意,卻終究對著裴時行滿含驚喜的一雙眼說出了哄他開心的軟話。
前方的裴時行忽然回過身來。
這一舉動倒是出乎長公主意料,她頓步原地,恰好對上男人朝她望來的一雙漠靜含冰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