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舅姑

裴禦史度了個古今罕有的新婚夜,其中難言不必多說,後晌已是心旌搖曳,神思遊離間甚至念了段孺子歌。

翌日順天門晨鐘於旦風裏響過一遍,曙光方明時刻,他便被長公主無情放逐至頤山房。

頤山房距離懷麓院,中隔橋榭亭廊,假山嘉木無數。

乃是整個長公主府離主殿最遠的一處。

府上眾人眼瞧著新駙馬的長隨來回奔波,指點著侍衛將書奩衣箱等一應物什趟趟來回運至居所,心下皆對這失寵駙馬有了計較。

裴時行倒是寵辱不驚。

又或是他尚未自昨日大婚的光彩中清醒過來,殊不知貴主情薄,自己已是見捐秋扇。

他身為京官,不算程期足有九日婚假。

及至午後,待道清操持著歸置完畢便安然在頤山房住下。

倒未同外頭那些普通男子一路貨色,百般糾纏作態。

只不知是否是蓄意而為,居家期間,駙馬爺打扮得尤為顯小。

錦衣玉冠,博帶廣袖,不似官場中人,倒像是書院裏頭白衣翩翩,不諳俗塵的小公子。

元承晚眼瞧裴時行花枝招展在她眼前招搖兩日,終於不耐煩擾。

可不待她發作,卻先有遠客來到。

正是駙馬爺的雙親並幼弟。

裴氏身為烜赫數百年的世家,自然蘊養深厚,門下子弟鐘靈毓秀。

縱裴時行兄弟二男青出於藍勝於藍,其父裴矩亦是淵渟嶽立、氣度高華。

裴時行的母親出身河東柳氏,極明艷的一個婦人,生來面貌秀美,望之並不顯年紀。

元承晚覺裴時行更似其母,母子二人眉眼尤肖。

柳氏面上喜色最甚。

昨兒個一到官驛落腳,她便緊趕著遞了拜帖。

待今日平旦隨裴矩詣闕歸來,柳氏旋踵即來登門拜訪。

她盼親睹長公主風采已久,如今佳兒佳婦並立,心頭喜意開花,只覺真真是一對玉人兒。

裴氏夫婦攜幼子入主殿見了禮,元承晚受下一禮,又親自下座來攙:“君舅君姑遠道而來,一路辛苦。”

柳氏原本笑凝著稱心兒婦,此刻眼中卻飛快地閃過什麽。

下一瞬又忙應道:“多謝殿下.體恤,臣夫婦一路膂力駑鈍,未能親賀殿下與駙馬新婚之喜,萬望殿下寬恕。”

她同裴時行的婚事的確辦的急,真要論來,這事還是他們二人之過。元承晚自不能與長輩計較,款言帶過便罷。

眾人在一堂寒暄幾句,元承晚令裴時行陪裴矩歇休片刻,她則賞臉陪柳氏至水榭遊覽小坐。

柳氏生育過兩子,方才見長公主起身便覺出一絲異樣。

眼下與之並肩同行,觀她步態徐緩,跨距短窄,提步登階時偶或以手掩腹。

立時心下一沉。

河東民風淳素,她倒未有設想過長公主腹中子不是她親孫子這一層。

只在心裏連連暗嘆門風不端,長子不過離家幾年便染了壞性兒,怎就學會了這般輕薄授受的做派。

又罵裴矩多嘴!

兒子大喜他偏要陰暗揣疑,這下可教他說中了,行兒可不就是惹了風流禍,且還惹的是皇家女。

公主曾有孝勇美名傳遍周朝,又是天子親妹,地位尊崇。

眼下柳氏最怕便是,這風流債恐怕都不是近前惹的,或可溯至四年前,連行兒如今的官職都不是正經考學來的。

她莫名聯想到那等憑好顏色出入權貴幕府,以身鬻爵的無知郎君。

一時心下大痛。

柳氏心神俱亂,思緒發散萬端。可轉念一想自家門庭、再想長子英姿,又暗罵自己向前的揣疑太過荒唐。

她心如蟻噬,強撐心力同長公主周旋。

那邊廂裴矩父子三人亦不便久留主殿,遂一行人去了駙馬居處。

此等正經場合向來沒裴無咎的事,他姿態閑散,稍稍落後幾步。

裴二郎生與兄長貌似,性格卻天差地別,一雙劍眉下的桃花眼更是風流多情。

他不過隨父兄行至半途,心下便意識到了什麽,桃花眼瞅向兄長,欲笑不笑。

及至半晌後,裴無咎擡頸望向頤山房三字匾額,言語間大贊名家墨寶,蒼勁古樸。

姿態浮誇得簡直令眾人汗顏。

可到了話末,圖窮匕見,此刻方才顯出裴二郎對兄長的濃濃惡意:“阿兄,此地倒是離主殿如隔萬裏雲山呐。”

正是偏僻非常。

裴無咎輕挑了眉笑覷著兄長。

這地界兒可比冷宮娘娘還要冷啊。

他欲要繼續上前調笑幾句,卻被兄長扔過眼刀,下一刻又被裴矩毫不留情地掃地出門。

裴無咎險險自門前收回右腳,咧唇一笑,倒是滿不在乎。

府上長史宋定極有眼色,周到地上前邀小公子至園中賞景。

房內。

裴矩自然留心到這對小兒女住處相隔迢遠,但小輩之間的事,他不便多言。

何況眼下他有更緊要的事要問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