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春秋

“結螢?我有些記不清她長什麽樣了。”

“她是去歲初秋時才招進府的婢女,郡主不記得實屬正常。”

春娘隨她往屋裏去,說說笑笑,“那會兒白蘋走得突然,院裏有了空缺,後廚房的姜媼便將她塞了進來。說來她也念過書,識得幾個字,我見她模樣乖巧安分,做事細心,不像個會惹事的,就做主留她清掃書房了。”

白蘋是幼時常與長孫蠻讀信的書侍,和長孫蠻的關系十分要好。只不過去年白蘋那位心心念念的遠方表哥攢夠了銀錢,過來府上贖她出去。長孫蠻眼見她歡喜出府,也沒把人攔下,著人去問了問內院管事,沒什麽問題就拍板做主放人走了。

白蘋一走,小庭院奴仆的位置就空出來。後院裏多得是人想進小庭院伺候,姜媼塞人無可厚非。

長孫蠻若有所思點點頭。

這時,春娘掀開門簾,提了一句:“郡主可要更衣?等洗浴後再去纖阿台午食,時辰正正好呢。”

“就不洗了,趁這個時間我要做點別的事。”

春娘疑惑回頭。

廊下杏花吹散了一地,小小少女抱著貓兒,裙擺微動,露出鞋尖上銀絲刺的雲紋。

她仰頭看了眼天色,吩咐道:“讓結螢來趟書房,就說……我要尋本書來瞧瞧。”

春娘雖有疑惑,但未曾多言,應了聲就要往外走。半途又被喚住。

長孫蠻緩緩撫摸雪球,沉吟說著:“之後你再去趟前院,領幾個親衛,把姜媼看著。嗯……悄悄些,不要走露風聲了。”

春娘有些呆滯。

她雖然活了小半輩子了,也見了不少大風大浪。可一手帶到大的小郡主突然不再軟軟糯糯,有一天竟也學會了拿人審問,春娘這顆心還是猛地顫了顫。

她意識到,今天一定是出了什麽事。而這件事與她的疏忽失職脫不了關系。

……

公主府裏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蕭望舒的眼睛。這次也不例外。

當春娘過來前院領人時,蕭望舒就得到了消息。彼時她正在書房裏捧著圖冊,一邊寬大桌案前,長孫無妄剛剛收尾軍力布防策的最後一抹筆鋒。

“你說什麽?”似懷疑聽錯了般,蕭望舒翻頁的手一頓,側目看向親衛。

親衛埋低頭,再字正腔圓地說上一遍:“方才小庭院來人尋了幾名親衛過去,說是郡主的意思,看起來像是那邊出了什麽事,要拿人審問。”

“是誰過來領人的?”

“乳嬤春娘。”

書冊輕輕合上,蕭望舒臉上卻慢慢露出笑意。她卷起書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掌心,“你說,她這是要做什麽?”

“不放心?”男人懶懶回了句。

與臉色明顯有變的蕭望舒不同,長孫無妄並沒感覺到這件事有什麽特別之處——在他看來,他閨女要是哪天開竅了,願意繼承長孫家優良血脈學會提刀殺生了,那他可能會琢磨琢磨兩天是哪個王八蛋刺激閨女了。

現在不過是抓個人而已,這很正常。

他慢條斯理吹幹墨跡,眼也沒擡說著:“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蕭望舒一時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眼神略有疑惑。

長孫無妄紮好一疊熟宣,看向她輕輕一笑,“蹲屋頂,保證誰也發現不了。”

“……。”

蕭望舒就知道自己不該抱希望在這個男人身上。

她眸光一轉,吩咐底下親衛道:“去看看,郡主要拿什麽人。”

親衛領了命令退下了。

長孫無妄挑起筆,指尖輕轉,慢悠悠勸道:“她選擇自己去扣人,無非是不想你插手。你又何必去一探究竟。”

“誰說我要插手了?”蕭望舒放下手中書冊,又在書架上挑了起來。她淡淡說著:“我只是有些好奇,她出去參加了個笄禮回來,怎麽就轉性了?擱以往要是遇上這種事,她可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混過去的。”

知女莫若母。蕭望舒一言說中重點。

“唔。”長孫無妄突然皺了皺眉頭,“說不準她今天突然來了興致。”

“你這麽清楚,難道是她肚子裏的蛔蟲。”蕭望舒翻過一頁紙。

被這麽一噎,男人啞了一下。

隨後,不知是無奈是妥協,他又說道:“……你不是最希望她能如此嗎?不管緣由如何,至少有一點,現在她願意學著觸碰這些事了。我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而不是去刨根問底,不是嗎?”

蕭望舒古裏古怪睨他一眼,“我很高興。”

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這間屋子裏不高興的應該……另有其人?”

長孫無妄指尖稍滯,失去力道支撐的筆杆輕滑,“啪嗒”一聲摔在桌上。

男人抿唇。

他不得不承認,突然意識到閨女成長得可以獨當一面時,老父親心裏湧出難以言喻的悲傷。

……

結螢進屋時,臉上猶帶可人笑意。她柔柔喚了一聲“郡主”,像樹上的黃鸝一樣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