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抵巇
風雨淅瀝,廊外曲水潺潺,一顆顆飽滿水花砸在月台,將那漆黑流光的台面沖刷幹凈,清晰倒映出檐上飛鳥。
午後天色便暗了下來,沒多時突然下起大雨。纏纏綿綿的雨聲教人昏眠,屋內夫人方才歇下,就連雅風也撐不住打了個哈欠,囑托人守好院門,回屋眯上一會兒。
只她前腳剛走,就有人撐著竹骨傘,步履散漫地從小石橋那頭走過來。等漸漸近了,雨絲垂幕,守門婢子方看清那截白袍上攀繡的織金雲紋。
“君侯。”她們趕忙垂低頭,不敢擡頭細看。
男人步伐未停,仍是不緊不慢地涉上月台,等行至廊下,有婢子上前來接過竹傘,露出他清雋矜貴的面容。
他微垂眼,慢條斯理擦去袖口雨珠,“把院子裏的人都撤下去。”
眾人雖不解,但未敢多問,連忙吩咐下去作鳥獸散。
片刻。
檐雨交織成片,匯聚成一條條水串流淌而下,舉目望去,院中樹影斑駁,曲水彎彎,竟再窺不得一絲人影。
直至此時,除了噼啪傾灑的水聲,院子裏寂靜異常。
廊下閑立的男人這才動了動身。他一路從前院穿來,袍角盡濕,一顆顆水珠迅疾滴落,在靿靴上染出暗色。這會兒舉步行動,那截衣袍也濕噠噠沾在膝上,勾勒出男人修長有力的雙腿。
大抵是午後安寢,平時未掩的屋門也關上了。他指腹一推,“吱啞——”,繾綣裊裊的安神香撲鼻而來,混著空氣中爭先恐後湧入的濕冷雨霧,似是驚醒了榻上人。
“……何事?”
尚在半夢半醒間,她聲音還有些淡淡的啞。在雨聲中又輕又柔,像一片綿軟的雲。
回答她的只是重新關上的門扉。
等了一會兒仍無人答話,困意卷土重來。她昨日同司青衡議事到五更天,商量不日啟程回長安,實在乏得很。蒙昧中她不耐地皺起眉心,那雙眼睫顫顫巍巍,終是沒有勉力睜開。
幾步之距,六曲連屏後男人身影高大。似是注意到地毯上垂落的水漬,他“唔”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褪去濡濕大氅,裏面裹束的長袍完整露了出來。寬肩挺拔,玄黑革帶緊緊束著窄腰,隨著他脫衣動作,革帶下的玉蹀躞撞來撞去,發出叮呤脆響。
屋外雨勢像是更大了。
他繞過屏風,一邊松開束袖,一邊盯著床榻上酣眠的她。不過幾步的距離,沒兩息功夫,他就俯低了身,幹燥灼熱的氣息瞬間籠罩在床榻上空。
蕭望舒是被刺刺的癢意弄醒的。
她尚有些迷茫地瞪著眼,他向來不喜把頭發高高束起來,今日也一樣,那滿肩烏發散亂掃在她脖間,帶著刺人的癢。蕭望舒不由地推開他頭,手指虛虛滑過革帶躞蹀,叮呤聲中床幔陰影昏暗,她只隱約瞥見男人微挑眉峰。
“醒了?”他聲音啞得可怕。
像蹭地錚鳴的金戈,隨著熱氣一股股鉆入她耳蝸。
直到這會兒,午後昏眠的遲鈍神經才重歸清醒。蕭望舒別過臉,手肘抻著床榻,坐了起來。
“你來幹什麽。”
“看你。”
蕭望舒抿抿唇。唇瓣上的刺痛驚得她擡眸,意識到男人片刻前做了什麽,她氣得喝道:“誰允許你進來的!”
這一動怒,就連舌根也隱隱發疼。
長孫無妄卻一動不動。他壓低眉宇,手指勾著她下巴,低笑:“還在生氣?”
“沒有。”
“那你這幾日都不回前院。”
蕭望舒拍開他手,淡聲:“傷都好了,我還過去幹什麽。”
她坐在錦被中,眉若遠山春黛,平日裏盡是清冷的眼眸按著怒意。菱唇水光瀲灩,點點血色從細口子裏暈開,昏花暗色裏,更顯生動風情。
男人滾了滾喉結。
他牽起她的手,湊到唇邊。
“我要走了。”
“快滾。”
指腹被齒尖細細磨咬,雨聲中,不知是誰喘了口氣。
……
“啊——”
急忙避雨的鳥兒從遠處樹梢滑落,匆匆忙忙扇動翅膀,想要停在檐下窗邊的樹枝上。卻被屋內猛然似泣尖叫驚得連連鳴啾,倉惶從半開窗扉逃竄飛離。
樹枝淩亂搖擺,雨幕裏橫生枝椏如同生出了一汪甘泉,滴滴答答水珠垂落,永不竭盡般割裂出窗中風景。高大背影半跪在腳踏上,垂地床幔遮住了他上身,肩頭兩側瞧不真切平白隆起了什麽,只任由紗幔隱約描摹出筆直修長的輪廓。露出的玄黑革帶緊束窄腰,其下是一絲不苟的織金白緞。似有風動,玉蹀躞搖來晃去,叮呤撞向紫檀木榻沿,不知何時也沾染了不少飽滿水珠,就像淋上了窗外那處甘泉。
雨勢已然有些小了。
波瀾的曲水來回晃蕩,溫柔包裹住月台,似蒼穹中無垠的黑暗,永遠捧著掌心那輪明月。
雅風眯了一覺,正打算醒醒神出去領事伺候,一翻身,就被桌案前待著繡花的素風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