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抵巇

前院。

屋內燭火通明,蕭望舒跽坐在案前,在她右手側是一方偌大書架,被深青簾幔遮掩了不少,男人倚靠書架,修長如玉的手指不時翻動書頁。

司青衡進來時便看到這副景象。

她挑挑眉,沒有絲毫避忌地穿過中堂,“急忙忙讓我過來有什麽事?”

蕭望舒沒開口,先是遞給她一封書信。

信封封口上的火漆印已被劃開,司青衡認得,這是公主府玄鳥印。

她快速瀏覽了一遍內容,只在看到“林將軍”三字時,指尖微微有些發抖。

但很快就被掩下。

司青衡擡頭,那道扭曲疤痕爬在側額,她眼裏還算平靜,問:“蕭復知道他的來意?”

自從接到王野傳來的密令,林冰羽就從涼州率輕騎奔回長安。沒想到司隸部邊防卻攔住了人,不放林家部眾入京。說是陛下傳話,邊境動蕩,林將軍勞苦功高,無需守那些日夜跋涉回京復命的虛禮,還是留守涼州邊防為佳。

一番話說得虛與委蛇極為動聽。王野未得蕭望舒明確指令,不敢貿然行動,只能傳回消息,等待下一步行動。

蕭望舒又屈指叩響桌案。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

“確切來說,林冰羽折返長安一事來得太快,蕭復還沒有做好應對的準備。畢竟我在朔方守城一事早已傳開,林家馳援朔方,我遲早會與林冰羽一見。而這一見,是蕭復最不想看到的事。”

她眉目漸漸爬起霜寒,“他知道,我遲早會命林冰羽回京收復京畿軍防。他通敵匈奴伊斜,與郅支裏應外合,想在朔方置我於死地,可他沒有料想到……”

司青衡撩袍一坐,自個兒倒了杯茶,漫不經心接上她的話:“可他沒想到,幽州大軍出兵壓境,你們夫妻夫唱婦隨,直接殺了伊斜最疼愛的小兒子郅支王。更沒料想到……你這個數年來最忠實的皇位擁壘者,竟然沒有花時間多加思考,就召回林家。”

燭火打在她眉梢,那一條傷疤多了幾分煞氣,“畢竟他可是蕭氏天子,通敵叛國的罪名,天下士子一口一個唾沫都能把他從皇位上拉下來。將士浴血殺敵,九五至尊卻在背地裏向敵人示好……滑天下之大稽,十三州誰還能容忍蕭氏皇權。”

現在局勢未穩,除了藩王軍隊,各地起義軍數不勝數蠢蠢欲動。時機未到,蕭望舒不能大張旗鼓地抖落出這件事。

“你不好出手,那就我來。”司青衡一飲而盡甘茶。

借著幹燥指腹,她抹了抹嘴,“我這就回青州,帶兵從兗州直入司隸部。逢家退散南下,魏家兵力大部分返回南蠻,此時蕭復手裏只有才從朔方返京疲乏的中央軍。南北禁軍都是群看菜下碟的墻頭草,只要丹陽手裏的林家被壓住,有王野持公主府令,他們也不敢再動。趁夜偷襲,先殺司隸部邊防駐軍將領……”

她擡眼,對上蕭望舒的清瞳桀桀一笑:“城門一開,中央軍那群酒囊飯袋,如何阻止我偷天換日。”

這個計劃聽起來,的確十分完美可行。

連一旁裝樣子看書的長孫無妄都忍不住挑眉,眼風看了眼那方坐姿豪放的土匪頭子。

可惜蕭望舒頭疼得捏捏眉心。她阻止道:“不可。現在還不能打。”

這一句話戛然止住司青衡臉上笑意。

“為何。”她臉上隱隱帶了怒氣,幾乎是迫不及待,脫口揚聲:“難不成你還不想稱帝?!”

此話一出,蕭望舒就知道她會錯了意。

她只能無奈苦笑,盡量平緩地說:“不是我不想……”她頓了頓,大概是意識到屋子裏還有第三人,即使是如膠似漆的愛人,有些話沒有挑開說明前,都還是不要貿然細說得好。

蕭望舒輕輕吸口氣,開口解釋:“青衣軍攻占兗州,已然破開平衡局勢,十三州有多少野心勃勃的人想趁此機會逐鹿天下?現在,蕭復的罪名不能公之於眾,我也不能貿然出兵殺帝奪權,原因都是一樣——藩王已經夠多了,我們不能再留給眾人起義聚勢的把柄。阿衡,如今天下未平,今朝我若依你所言,堂而皇之地……不待明日,他們就有了攻訐的理由。”

司青衡微微一怔。

她自然明白蕭望舒口中“理由”指的是什麽——女子主政,是世間大不韙,是世人眼中亂陰陽禍朝綱。

之前,蕭望舒甚少於朝臣前露面,她沒有公然越權,從無登廟堂垂簾聽政等僭越行為。明面上,蕭復依然是至高無上的天子,蕭望舒給足了一個帝王應有的尊貴。即使無人不知公主府權勢滔天,但誰又能指出她明面上的過錯。

數百年來無人敢破的祖制,多少士子口誅筆伐為之擁壘的禮教。亂世變法,不是救人於水火,而是給那捧烈火再添薪柴。

她們的抱負,只能於太平中一展宏圖。

司青衡握緊了拳頭,“那你的意思是還要繼續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