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參商

早在長孫無妄告知時,逢燮這個名字,就已經在蕭望舒心頭轉圜百遍。

她如今再問,又求什麽呢……蕭望舒垂眼,攤開掌心凝涸的血。是心安抑或心死?是求得愧恨自責,還是打散她多年來的綢繆?

蕭望舒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猜忌多疑,步步三思而動,即使是對林冰羽,她也留有一份戒心——勸他不入長安,到底是怕他與丹陽臨頭合謀,林家擁兵自重。

比之年少,她再無用人不疑的決斷,也無當機立斷的灑脫。

如同這麽多年所謂的制衡之術,不過是杯弓蛇影,投鼠忌器。

蕭望舒垂下手,眼裏露出自嘲。

她終究跟成宗一樣,身體裏流著蕭氏陰暗卑劣的血。

“告訴孤當年的事。孤要的,是一字不落。”

讓她聽一聽,到底是從多久開始,她的父親成宗就為她織下了這片天衣無縫的謊言。

畢顯深深吸了口氣。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當年匈奴十二部聯合突襲,戰線之長,橫跨涼、朔、並三州。涼州有林家駐守,加之匈奴大軍未在,並無擔憂隱患。惟朔並二州,僅靠司家軍固守,長時間抵禦匈奴十二部主力軍,實在吃力。先帝遂令逢家軍、中央軍援兵。又過了幾日,才下詔命幽州出兵救援。”

“逢燮持先帝密令私會罪臣。罪臣、罪臣之子曾為救老侯爺而死,雖為幽州家臣,可、可罪臣不甘心!逢燮說此事畢,並州大權會重歸我手……那場仗,司少帥被派往朔方禦敵,親領玄衡軍。逢燮為做手腳,假意隨中央軍出征左翼狼師,實則同家臣暗走朔方攪亂司少帥作戰。”

“他臨走時曾交代我務必離間國公與幽州。恰逢一夜匈奴攻城,幽州援軍未到,左翼尚有中央軍抵禦,惟右翼兇猛,司家固守三日三夜,終於得斥候報幽州軍至。”

蕭望舒緩緩坐在玄黑大椅上。

她盯著他,眼眸冰冷銳利。

畢顯抹了抹額頭的汗,再道:“可戰事慘烈不等人。國公知我與幽州的關系,遂命我去傳幽州軍右翼奇襲的軍令。主次戰場相距不過一裏,他先一步帶人沖入主陣,誘敵深入,以待幽州軍合圍之勢,將匈奴一網打盡……我,我帶上逢燮留給我的人馬,於城外半裏草坡間,斬殺了兩名隨行的司家士兵。以、以及幽州軍斥候。”

“幽州沒有接到軍令,國公的奇陣也失了先機。雖然幽州軍後來出兵再戰,但此戰敗勢難以挽回。這一戰雙方死傷慘重,加之左翼中央軍回防,匈奴主力軍未有再進,打算退居姑衍山再做謀劃。朔方那邊,司少帥奇招頻出,大敗匈奴。敵軍連夜逃走,玄衡軍也一路追擊回到並州。只是……”

畢顯伏著腰,身影佝僂,似背了萬千亡魂。

“只是有逢燮在,司少帥是回不了並州城的。為穩軍心,國公重傷的消息並沒有及時傳出。逢燮帶兩三輕騎,假做回防路上的偶遇,無意間透露匈奴在陣前百般淩辱國公。司少帥戰無不勝,自然無法忍受此等折辱。果不其然,他沒有再停下追擊……直至,追入了瀚海。”

蕭望舒沒有動靜。

她像是凝成了一座石像,靜靜端坐椅上,連裙裾也未動分毫。

說了這麽多,巨大的後怕扼住他咽喉。

殺意彌漫在空中,畢顯閉上了眼睛。

他艱難吐出喉間的話:“司少帥曾對逢燮透露瀚海行軍路線,並托他帶兵前來支援。逢燮答應追上回防的中央軍即刻出兵。可誰料這是他千載難逢的殺人機會……逢燮隨軍回到主營,告知幽州主將薛周殷馳援瀚海。也就是那一日夜裏,國公重傷不愈,勉強寫下一封書信,含恨而終……至司少帥死時,短短三日,司家門庭覆滅。”

這是埋在他心底多年的秘事。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一邊守著並州大權汲汲營營,一邊是出落得越發美麗的女兒。畢顯有愧,但不曾後悔。

再來一次,他仍然會做這樣的選擇。

大抵是知道死期將近,他跪坐在地上,溝壑深深的面容似哭似笑。

“殿下,您的權力太大啦。可即使是這樣,您依然登不上皇位,先帝依然能輕而易舉地摧毀您。司家沒了,逢家是埋在您身邊的暗棋,幽州反叛之名深入人心。您承國公教誨,自小視其為父,有他的遺命在前,您又怎麽可能不相信這一切呢……”

他流出渾濁的眼淚,幹裂的嘴唇滲出鮮血,“滿是窟窿的並州,有多少您的探子。對,還有幽州,還有君侯。可你們都被騙了!九五之尊是蛇蠍,護主忠犬是毒蟲,什麽世交什麽仇敵……天下的狼子野心,有哪一個不是被你們蕭家人逼得!皇權沒落,諸侯割據,這些只是你們自相殘殺的借口!”

“王野。”她平平喚出口。

有人走進來,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