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花朝

夜。幽州府地牢。

數人穿梭在陰暗地底,其中押解一名赤紅袍的中年男子。

他須發淩亂,眼上蒙著厚實黑布,長髯顫抖,嘴裏不時發出怒罵:“到底是誰!竟敢私自劫持一州刺史!我乃朝廷親封命臣,爾等無知狂悖之徒,還不速速為我松綁!”

何錯抱劍倚在不遠處,等瞧見公主府親衛把人推搡進去後,他眼風一掃,立時有死士上前鎖上地牢。

余下幾名親衛守在一旁。兩方勢力相見,別扭盯了好幾眼,終忍了忍沒說話。

王野帶人步出地牢。

他低聲對何錯道:“殿下打算親審此人。在此之前,誰都不許靠近分毫。”

何錯眼皮子一撩,揮手讓部下退後。

顯然是得了長孫無妄的命令。

他輕哼了一聲,不甚在意地吐出兩個字:“了解。”

長公主蕭望舒疑心深重,她要求無人接近,那就是一只蚊子也不能靠近。不然他家君侯也不會任人逍遙並州,等公主府的人親去抓回。

按軍師許倦的話來說,幽州袖手旁觀,便是對公主府最好的交待。

雖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畢顯身為並州刺史,到底是天子欽定的地方大臣。幽州就算有再強軍力,無詔無諭,出師無名。不能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圈禁一州重臣。

而公主府就不一樣了。

多年來,長公主蕭望舒權勢滔天,把持朝政,彈壓四地諸侯,天下屬臣談之色變。可以說天子無實權,公主府的諭令十三州莫敢不從。

幽州能這麽輕易答應,王野倒是有些奇怪。他多看了一眼何錯,側身又命兩名親衛留下,守在大門口。

如此謹慎,惹得何錯不免冷笑一聲。

該不該說不愧是公主府麾下鷹犬。行事做派跟他的主子如出一轍。

何錯不做停留,領人去往前院。王野面不改色出了地牢。

……

蕭望舒隨王野進入地牢。

只她剛進去五六步,大門口陰影處轉出幾人。

何錯低頭,朝男人輕聲說道:“畢顯正在牢中。他被人蒙住了眼睛,看樣子這一路並不知道是公主府的人。”

月色清幽,如泉下流動的活水。慢慢地,照見男人雪白的頷尖。

他沒有答話,反而擡起頭望了一眼空中圓月。

像是在等誰。

不一會兒,有人從廊下走來,腳步聲又輕又急。

長孫無妄轉過身,臉色暴露在月光下。

“周殷。”他喚道。

那人應道:“君侯,東西已經送到了。”

他眉心有些皺,問:“可還入眼?”

薛周殷露出一個淺笑,柔和了周身煞氣。

他看似心情不錯,點點頭:“小郡主說她很喜歡。她心疼我夜裏來送東西,還親自倒了一杯茶給我喝。”

聽聞此言,長孫無妄眉目微松。

他輕慢笑了兩聲:“喜歡就好。我還在想年年都送此物,她怕是看膩了。”

薛周殷倒有不解:“君侯為何不在白日相送?幸得我腳程快,再晚些郡主就要歇下了。”

何錯暗自翻了個白眼。他扯了扯薛周殷衣服,磨著牙低聲說:“當著長公主的面送,你還嫌不夠亂呐。”

薛周殷總算意識到自家君侯臨走前囑咐東西不能被公主府的人看見。

其實今日看見倒沒什麽。

畢竟小郡主就在眼前,君侯作為親爹刻幾個閨女模樣的小人兒也無可厚非。就算覺得小人兒神態逼真,也可以說是君侯手藝卓絕。

怕就怕在小郡主看膩了,當著長公主的面提一句’年年復此物’——

畢竟誰能想到,多年前放在長安的幽州探子正事不幹,每天就琢磨著怎麽悄咪咪蹲上公主府府梁,描畫小郡主玩樂神態,好送回去給他們不安於養傷的主公寬心。

早些年,能蹲上房梁的機會不多,運回幽州的畫軸少之又少。那會兒長孫無妄不單刻小人兒,還雕小老虎、小玉狼。等到了長孫蠻生辰時,那一車車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送入公主府,無人在意幾箱子的奇狀木石,亦難以發現混在其中活靈活現的繈褓小人兒。

不過打從長孫蠻去平就殿進學後,描畫的機會瞬間拔高。甚至有時候’路見不平’,探子們暗中幫襯小郡主打遍平就殿,再無敵手。幽州送來的生辰禮也愈發多樣。

那些木石小人兒雕著長孫蠻模樣,憨態可掬,惟妙惟肖。或爬樹,或摸魚,或愁眉課業,或伏睡花台。一日是戴著紫鵑花兒,一日是梳著雙髫髻,一會兒窩在榻上犯懶賴床,一會兒又踩著小胡床活蹦亂跳。

總而言之,蕭望舒要是察覺出這幾年被幽州窺伺……那可要老命了。

……

當年幽州探子摸不進公主府,小郡主出生後又吃不進奶。幽州眾人急得嘴上燎泡,把門下醫士詢問了個遍,好歹尋摸出一個土方。

埋伏在太醫署的幽州暗棋連忙獻上偏方,結果還真管用:小郡主吃得下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