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寡貨(第3/4頁)

剛才還一臉和氣的售票員也罵,“寡貨。”

邊上一位乘客義務翻譯,“寡貨,沒事找事、到處扯淡的人。”

客車搖蕩著開走了,車後黃沙飛揚,似乎也在罵罵咧咧。

12名學生,一堆行李和四輛自行車被扔到了路邊,大家先是面面相覷,看到遠去的客車和車後飛揚的黃土,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們確實被驅逐下車了。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先是覺得荒謬,看著看著,看到平日裏文質彬彬的師兄師妹們現在都是滿面塵土、一身肮臟,再想到自己肯定也是如此,都笑了起來。

研究生師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用剛學到的土話自嘲,“一群和站五爛的寡貨。”

師兄吆喝道,“阮教授住縣招待所,大家把行李都放自行車上,我帶你們過去。”

大家嘻嘻哈哈地往車上放行李,莊圖南彎腰綁行李時,瞥見一束陽光斜照在不遠處的一段殘壁上,照亮了碎磚上斑駁而破敗的紋路,莊圖南忍不住走近殘壁,俯下身,近乎虔誠地摸了上去。

這個動作像是個無聲的儀式,觸動了在場的所有人,一行人都找到離自己最近的墻壁,撫摸了上去。

一片緘默,夕陽從城墻上斜照了下來,灑在眾人肩頭,柔和的光束彌漫著黃土高原的塵土,彌漫著歷史的塵煙。

有人率先打破了沉默,“沒準我摸的這塊磚頭是明宣武年間的。”

另一人嗤笑,“平遙始建於西周,你咋不說這塊磚是兩千多年前的。”

研究生師兄曾來過平遙,“大家抓緊進城,天還亮著,邊走邊看,去招待所的路上有甕城、腳樓和敵樓,有鏢局,有民居,你們有眼福了。”

一人道,“那可得感謝剛才的司機了,他一腳油門開走了,把我們這群寡貨扔進了歷史裏。”

李佳訥訥道,“我們到平遙了。”

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同樣的感觸,“我們到平遙了。”

後記:

後記1:

1981年,阮儀三教授帶12名同濟建築系學生保護和規劃了平遙古城,用“平遙古城,阮儀三”“平遙,刀下留城”,“平遙古城,同濟建築系”等關鍵詞查詢,能查到相關的紀實文章。

平遙現有四條街以人名命名,紀念在平遙古城申遺工作中做出突出貢獻的四位功臣,其中一條就叫阮儀三街。

以下文字選自阮教授訪談錄,交代一下這一個月內整理搶救出的資料圖片,做出的新規劃在平遙保護中所起的決定性作用。

問:當地政府接受這個新規劃嗎?

阮儀三:那時候的人們,滿腦子想著發展經濟,不理解為什麽要保護古城,明顯不接受新規劃。看到這種情形,我決定帶上全部資料,進京“公關”。

從平遙出發去北京那天,我借不到自行車,天上下著雨。我一個人背著圖紙資料和行李,走了7公裏路到火車站,帶著一身泥漿,坐上當天的夜車到太原,再從太原轉車去北京。到了北京,我找到了建設部和文化部的有關負責人,向他們匯報了平遙古城的重要文化價值。當時北京的幾位有影響力的老專家都還在,如建設部高級工程師、全國政協城建組組長鄭孝燮,文化部高級工程師、全國政協文化組組長羅哲文。羅哲文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阮老師,您趕緊想辦法去洗個澡吧。我當時完全像叫花子。

羅老和鄭老看了我帶去的資料,都傻眼了,說這麽好的東西,一定要保護。我說那就請你們去平遙走一遭。他倆是國內古城和古建築保護的重量級專家,都很熱心,很快就以全國政協常委的身份來平遙考察。山西省省長出來接待。鄭老對省長說,新規劃是“刀下留城”的規劃,是高水平的規劃,你們應該認真執行。我就對他們說,趕快把它變成紅頭文件。

除了讓平遙接受新規劃,我還在北京說動羅老撥專款用於修復已經受損的平遙古城墻。在羅老的斡旋下,文化部撥了8萬元。當時的8萬元相當於今天的800萬元,是筆巨款。我怕款子不落實,讓當時還是研究生的李曉江給我盯著。他先到北京盯,看著這筆錢從文化部的賬上劃出;再到平遙等,兩天後,錢到賬了,平遙縣縣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讓李曉江繼續留守平遙,建立一個古城墻修繕委員會,成立一支古城墻修繕工程隊。這樣,總算是把平遙古城保存下來了。

但是,過程中還是有反復的。1986年以後,去平遙參觀古城的人多了,古城裏的縣政府招待所要擴建,要蓋成4層的方樓房。同時,設在文廟裏的平遙中學也要建新樓,校長還放言要蓋得比金代的大成殿還漂亮,要5層樓高。我在平遙安插了“眼線”,一得到消息就趕過去,新樓都蓋了一半了,我硬是想辦法“砍”下來2層。保護古城,一分鐘都不能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