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5頁)

有人拿鑰匙開門。他猜是苗曉慧。門沒反鎖——果然是她。包放下,她遞給他一塊巧克力:“吃不吃?”他認得巧克力的牌子。大學裏,她第一次跟他說話,就是問他巧克力吃不吃。她一直喜歡這個牌子,口味沒變過。她是個念舊的姑娘,甚至有些婆婆媽媽。他曾經開玩笑,說她是傻大姐的臉蛋,老太婆的脾氣。很長一段時間內,陶無忌覺得如果他和她之間有一個人會變心,那也多半是他。她像個小妹妹那樣依戀著他,無話不說,他倆之間沒有秘密——他想到這,便覺得別樣的窩塞,比悲傷還悲傷的感覺。

“是我不好。”她道。

“沒什麽好不好的。”他搖頭,“這種事沒標準答案。”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些苦惱地說,“我本來以為會一輩子喜歡你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慢慢地就喜歡上別人了,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他朝她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吐了吐舌頭。他把巧克力還給她:“我不吃。”她道:“吃吧,我多得是。”剝開包裝紙遞到他面前。他只好接過,塞進嘴裏。她沒變,還是那個單純的女孩。對於兩個剛分手的男女來說,此刻的氣氛友好得有些別扭。她居然還向他建議:“胡悅不錯啊。她跟程家元已經分手了,你可以去追她。”陶無忌仔細辨別,確定她完全不知道胡悅暗戀他的事。“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幫你介紹別的女孩。”她很認真地道,扳手指,向他細數研究生同學裏合適的對象,有些他認識,有些不認識。她完全抽離出原先的身份,站在一個純粹的朋友的立場上,給他擇偶的建議。某某某,家裏條件一般,可是漂亮啊,身材也性感,你們男人不就喜歡這個嗎?某某某,長相普通,父親卻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長,妥妥地可以少奮鬥十年。還有某某某,性格比胡悅還要好,會做飯會織毛衣,標準的賢妻良母。——忘掉一個人最好的辦法,便是愛上另一個人,還有什麽比介紹新女友更有誠意的道歉方式呢?陶無忌又好笑又悲涼。被這樣的女孩甩掉,似乎連生氣都找不到由頭,反顯得自己心胸狹隘了。人家說了,不愛了,那又有什麽法子?便是夫妻間,說離婚也離婚了,何況只是男女朋友?“愛”是個狡猾無比的字眼,既無上限亦無下限,蜜裏調油時能上天入海,分手時便一文不值。全憑一張嘴,愛,或不愛。就那麽簡單。旁人摸不著看不見,也管不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再委屈也只得忍著,無處申訴。

“那個男人,”陶無忌停了停,“——是不是挺好?”

她點頭,幾秒後笑笑,又加上一句:“你也挺好的。”

“我沒有他好。”陶無忌居然還客氣了一下。

“差不多,你們各有各的好。”她道。把房門鑰匙放在他面前。還有戒指。

這個夜晚,因為苗曉慧的造訪,這段戛然而止的戀情,鍍上了一層說不清的顏色。像是鐵銹色,一沉到底;又像是那種鑲滿亮片的舞台服,光芒在表面凸起,大片大片的,看不分明。倒讓人暫時忘卻傷心了,而是陷入沉思。陶無忌想起趙輝說的:“有時候我反而盼著周圍全是壞得生蛆的人,那樣倒也幹脆了,待人做事也方便了。怕就怕人人都有一番道理,說出來也覺得沒錯。不好不壞,湊起來便成了一堆爛攤子。這時候,你恨不得有架飛碟從天而降,讓外星人抓去,那樣才好。”趙輝說這話時,一聲輕嘆,搖頭,笑容卻依然清澈。他對陶無忌說,有些事情,早經歷比晚經歷要好。年輕是本錢,底子好,復原得快。老了再挨一刀,便難挨了。陶無忌說:“就跟打預防針差不多,有些針是終生免疫,越早打越合算。”趙輝微笑:“沒錯,是這個道理。”

“我跟趙總很談得來。”苗徹向他攤牌那天,陶無忌這麽說。

“那就去吧,”苗徹道,“真心話,不是嘲你。”

“趙總比你有人情味,一看就很有涵養,謙謙君子。”所以說酒是個壞東西,很要命。

“沒錯,你總結得對。去吧,我祝你一切順利,芝麻開花節節高。”

“嘲我?”

“說了是真心話,不是嘲你。”

“一聽就是在嘲我。”他堅持。

“那你要我怎麽辦?跪下來求你?”苗徹忍不住提高音量,做了個“逐客”的手勢,往外趕,“去吧去吧,哪裏好就去哪裏。我祝福你。退一萬步講,你這樣的人將來當上行長,總比那些戇大關系戶要好。我是為S行著想。所以,再說一遍,這是真心話,不是嘲你!”

“上海人為什麽說‘嘲’,而不是‘嘲笑’?”他很認真地請教。

“哎喲!”苗徹朝天翻個白眼,露出苦相,“因為上海人會過日子,能用一個字說清的,絕不浪費唾沫說兩個字。”打開門,一把推他出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