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5頁)

認識青浦張行長,還是吳顯龍的一個“小朋友”幫的忙。小朋友比吳顯龍小了好幾輪,算是忘年交。“男的女的?”趙輝問他。吳顯龍一笑:“這不重要。”他說和這小朋友很投契,一見如故,除了相識的地方容易讓人誤會,其余都非常完美。

幾年前,某夜總會,靠近城鄉接合部,門面絢爛得過了頭,反倒土氣。走進去,女孩們濃妝艷抹,看不清本來面目。笑容也是流水線上的產品,復制再粘貼。他很少挑這種地方談生意,但對方喜歡。一個土地局的朋友,年紀其實挺輕,手一揮,很熟練地招來幾個女孩。邊喝酒邊聊天。女孩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蓋過了兩人的聊天聲。他只好把手機拿出來,屏幕朝下,放在桌邊。錄音。倒不是真要怎麽樣,主要是有備無患,留個後招。服務生進來送酒時,不慎把手機碰掉在地翻了個面兒。紅色的“錄音”鍵在屏幕上很是顯眼。一個女孩搶在那人發現之前,把手機撿起,還給吳顯龍。後來他問她:“為什麽這麽做?”她道:“你坐著一動不動,不喝酒也不揩油,是個老實人。不能讓老實人吃虧。”說這話時,她扒在他的車窗上,問他討一支煙,寶藍色的眼影在路燈下閃著熒光。他為她點上火,看她熟練地吐著煙圈。他猜她想敲竹杠,手已經摸到皮夾子了,她忽問他:“你屬豬?”他怔了一下,想起剛才聊天時好像提過。她說她也屬豬,又問:“你幾月份的?”他讓她先說。她說:“7月底。7月27日。”他又是一怔,回想剛才哪裏說漏嘴了。她掏出身份證,在他面前一亮:“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們是同一天生日。不想說就別說,老爺叔靦腆。”女孩提醒他留意信用卡,“建議你換芯片卡”。

他依言改了密碼。果然不出兩天便收到銀行的短信,提示他三次密碼輸錯,卡被凍結。還是在異地。夜總會這種地方,魚龍混雜,在角落裝個攝像頭,把你的密碼記下來,再復制一張卡,分分鐘的事。老爺叔不好生受小姑娘的恩,便又去了一趟夜總會,買了個最新款的iPhone(蘋果手機)。他竟然看到她在角落裏哭,眼淚落下來,面前茶幾濕了一攤。“Lucy!”他叫她的英文名。她擡起頭,睫毛膏化開,成了熊貓,塗著大紅唇膏的作孽兮兮的熊貓,鼻頭和嘴唇一樣紅。那天是7月27日。“我想我爸媽。”她哽咽著。他這才知道她是個孤兒,把iPhone遞給她:“生日快樂!”兩人買來蛋糕,上面插兩根蠟燭,各人吹滅一根,為對方唱生日歌,一遍中文版一遍英文版。他從沒想過會和一個陌生女孩一起過生日。他不作興這些,平常最多也就是吃碗排骨面。“我也沒有爸媽,”他安慰她,“這沒什麽,真的沒什麽。天塌不下來。”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她喝醉了,吐得稀裏嘩啦。他替她收拾幹凈,輕拍她的背:“沒事的,沒事的——”她伏在他懷裏,哭得像個孩子,眼淚鼻涕擦了他一身。

“我對她沒有別的意思,跟男女感情沒關系。都是孤兒,大家抱團取暖。”

吳顯龍告訴趙輝,那女孩很聰明。“是大聰明,不是小聰明。到了我這個歲數,看得太多了。小聰明是棱角分明,把什麽都放在臉上。大聰明反倒隨和得多。她是個大氣的女孩。這些年,我們偶爾見面,大多是短信聯系。她叫我老爺叔。天底下的事情就是這麽奇怪,認識一輩子,不見得彼此了解,有時候萍水相逢,竟能成為知己。”

她不化妝的時候,很清秀,幹幹凈凈的模樣。話不多,但比別人更能說到點子上,而且絕不讓你難受。他有陣子以為她是薛寶釵一類的人,後來知道不是。她還是個孩子,懂事、善良是與生俱來的,境遇再不如意,也改變不了。這是他最欣賞她的地方。跟她做朋友很舒服。有首歌叫《小小的太陽》:“……你像一個小小的太陽,有一種溫暖,總是讓我將要冰冷的心,有地方取暖……”她之於他,便是如此。小小的彼此心照的忘年交。

張行長那時還是副行長,對她是真愛,用他自己的話便是,“鬼迷心竅了”。她安排這人與吳顯龍見面。她怎麽說,他便怎麽做。裙下不貳之臣。有陣子他竟想要離婚,被她勸住了。這些年,她與他保持著友好的若即若離的關系。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除了姓張的,女孩拿橡皮筋紮住的一捆名片,裏面有的是吳顯龍能派上用場的。她挑出來給他,與他一起篩選、商量。有時候她甚至比他看得還要清楚,大勢、時局、眼下和未來——她與那些人說話的樣子,分寸拿捏,連吳顯龍也覺得吃驚。這小朋友是老天爺送來給他的。

吳顯龍卷起袖管,上臂文了一只棕色的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