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5頁)

東東也被叫到公安局問話。那是出事的第二天。趙輝陪在旁邊。回去後東東問他:“幹嗎要把畫送給蘇見仁?”他反問:“你不是想當畫家嗎?幫你介紹個名師不好嗎?”東東破天荒頭一回,用有些狐疑的眼光看他:“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關系?”趙輝迎著他:“沒錯,如果不是我把他叫到辦公室,他就不會碰到這場車禍。”說這話時,周琳也在,替蕊蕊縫一粒掉了的扣子。她低著頭,似是沒有聽見父子倆的對話。夜深時,她告訴趙輝:

“蘇見仁賭球,欠了高利貸一大筆錢,利滾利,七位數跳到八位數。他還不出錢,準備跑路去毛裏求斯。你說,那些人怎麽可能放過他?”很認真的神情。

“什麽?”他一時沒聽明白。

“很快消息就會在網上傳遍。賭球,欠錢,跑路,被高利貸追殺。大家會知道,這事跟趙總你沒關系,所有對你不利的傳言,都會因為這個事實而不攻自破。”

“阿哥設計的?”趙輝忍不住苦笑。

“準確地說,是他拜托我設計的。”周琳停了停,“——蘇見仁一直有賭球的習慣,而且賭得不小。這是真的。我甚至還知道他最近投了哪兩支球隊。”

“你沒必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趙輝有些痛苦地說,“我知道老蘇去世,你也很難過。我寧可你罵我幾句,甚至打我幾下。”

周琳搖頭。“這事本來就跟你沒關系。”她說到這裏加重語氣,“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有關系,我也不在乎。對我來說,除了你,別人都無所謂。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那晚兩人緊緊地擁在一起,什麽也不說也不做,就是緊緊擁著。趙輝聞到她頭發絲裏淡淡的清香,玫瑰花的味道。他把頭埋在她的絲綢睡衣裏。她輕撫著他的後背,一遍一遍地。唯有這樣,他才能勉強睡著。十幾年來,他從未如此地依戀一個人。她比他年紀小得多,他從未將這層意思對她提過,自己也覺得難以啟齒。尤其是她與他這樣的組合。旁人只當周琳是小鳥依人,愛他的才,也貪他的權。其實她倒更是他的支撐。纖纖素手,替他撐起一片天。女人的力氣,是巧勁,四兩撥千斤,又是潤物無聲。

“我該拿你怎麽辦呢?”最後,苗徹這麽問他。三五分酒意,剛剛好。有些high(興奮),腦子卻還清楚,理智也在。彼此不致太難看。

趙輝不語。是真的累。說什麽都累。不想解釋,也不能發泄。索性沉默著,陪他喝完最後一杯酒。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趙輝聽見自己有些澀然的聲音,“你不必為難。”

“我不為難。”苗徹說完這句,拿出皮夾子,在桌上留下幾張鈔票,起身走了出去。

趙輝沒回家,在公交站的長椅上坐了一夜。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吳顯龍的。最後發了一條微信:“兄弟,放心,後天照樣上你的班。一點兒事沒有。”趙輝懂他的意思。那天從醫院出來,趙輝徑直去找吳顯龍:“有用嗎?這樣有用嗎?”他激動得滿臉通紅,以至於說到一半便嗆得咳嗽起來。吳顯龍給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坐下慢慢講。“阿哥,”趙輝調整了一下情緒,“撇開人命不談、法律不談、道德不談、做人的底線不談,統統不談,我們現在只談利益——你這樣做,對我們有一丁點兒好處嗎?狗急都會跳墻,你是在逼他們攤牌。”

“不會。”吳顯龍說得很有把握。

趙輝原地站著不動,朝他看,沉聲道:“他,是我同學,一個宿舍住了四年的同學,卻活活地死在我眼前。我親眼看到車子從他的身上碾過去,全都是血——”說到這裏喉嚨哽住,霍地背過身。心口那裏像被刀刺中,疼得直冒冷汗。深呼吸,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他提醒自己克制。幾十年的慣性了,碰到再大的事也要沉住氣。

吳顯龍沉默了幾秒,道:“他是個定時炸彈,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一條人命。”趙輝低低道。

不久,中學生油畫比賽公布入圍名單。東東以一幅《黃昏的雪山》躋身決賽。為了這幅畫,吳顯龍帶他在雲南待了近十天,在玉龍雪山腳下轉了一圈又一圈,才揀定“黃昏”這個主題。雪山的黃昏是有層次的,晚霞嵌在雲裏,像匠人手裏的秦糖,一根根絲抽出去,成了各種形狀。界限分明,卻又纏纏繞繞。吳顯龍白天陪他,公司有事便回上海,辦完了再飛過來,那幾天六七個來回都不止。吳顯龍設宴為東東慶祝,把趙輝的父母也請了過來:“也好久沒一起熱鬧了,沾東東的光,大家聚聚。”吳顯龍稱呼趙輝父母“阿爸、姆媽”,親自派人接送,結束時還送了趙輝母親一條愛馬仕的圍巾。“姆媽,”吳顯龍叫得親親熱熱,“阿弟的姆媽,就是我的姆媽。趁現在身體好、跑得動,多出來吃吃白相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