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5頁)

不久程家元被調到業務部。蘇見仁終究是看不過去,倘若身份不公開也就罷了,現在全世界都曉得這人是他蘇見仁的兒子,總不成老子灰溜溜地走,兒子僵死在前台。便是爭口氣,也要讓這小子往上挪一挪。以前那些不常來往的父輩朋友,叔叔伯伯,厚著臉皮電話打一圈,好在事情也不難,又不是提拔幹部,無非換個崗位。程家元得到通知,還不領情:“誰讓你多此一舉了?”蘇見仁不同他廢話:“讓你去你就去,你做一輩子前台倒沒什麽,你爺爺的棺材板只怕要按不住——”程家元到業務部,師傅還是老馬。“又回來啦?”老馬見到他,心裏叫苦,嘴上比過去客氣些。前任頂頭上司的兒子,再怎樣總要留些余地。又想,業務部是出了名的跳板,這小子背景不簡單,雖說起跑腔調有些難看,但保不準踏板時發力準,跳得恰到好處。不是都說傻子才能當領導嗎?將來的情形還真是吃不準。老馬私底下與老關聊天,扳著手指算退休的日子。老關上周剛置換了套新房,地段不算好,中環與外環之間,聯排別墅,一千三百萬。上下班遠了些,但只要路不堵,開車也就多個十幾分鐘。況且退休也是眼前的事了,市區那塊早晚要退出來,空氣差交通堵,哪比得上郊區愜意?周邊超市、醫院都不缺,小區裏連遊泳池和網球場都有,物業好,綠化也好,頂適合養老。老馬覺得老關做得太明顯了,雖說是置換,到底還得再貼個四五百萬,“不打自招了”。

老關表示,到這步,也無所謂了:“怕也是做,不怕也是做。聽天由命。”趙輝前幾日又拿了份貸款申請過來:“拜托兩位,多多費心。”趙總就是趙總,話說得客氣,條件也開得到位,特別提了最近職稱評定的事。“科升處”是個坎兒,關、馬兩人科級當了快二十年,早就不抱希望,被趙輝三句兩句又勾出念想來。“包票不敢打,但一定盡力。”領導話說到這份兒上,兩人於情於理都不好推辭。上次那份貸款報告,兩人花了不少功夫,改頭換面是免不了的,還不能只是表面文章,先不說授信審批部那些人,便是自己這頭,被處長駁回來也是分分秒秒的事。虧得金額不大,兩三千萬,趙輝應該也是先試個水。這次一下子提到兩億。老馬是有些抖豁了,老關卻說:“做就做吧,做還能撐一陣,不做馬上就是個死。”又道,“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老馬知道他什麽意思。貸款報告完成後,便交給程家元,經辦人統統簽他的名字。白紙黑字,不動聲色的。用老關的話說,這還不是一般的替死鬼,銀監會前老總的孫子,又是趙輝老同學的兒子,便是左右一個死,鈦合金的盾牌,航空材質級別,拉到胸前也能多頂一陣。

“你說,我跟陶無忌比起來,哪個更適合當男朋友?”

程家元趕在陶無忌前面,請胡悅去了趟外灘18號。蘇見仁說,肚腸根都癢了,讓他爽氣些,“行就行,不行拉倒”。程家元問父親:“可以爽氣到什麽程度?”蘇見仁用了“單刀直入”四個字。程家元理解意思,話說得很直接,冷不丁蹦出來,猝不及防。胡悅再沉穩,也唬得怔住了,換了幾次坐姿,笑了又笑,半晌,道:

“這問題有些大。我說了不算,要多問幾個女孩子,才客觀。”

“又不是民意調查。”程家元直直道。

胡悅又笑,有些尷尬:“一般情況下,肯定選你的更多。”

“真的?”

“你自己心裏也清楚。其實啊,你是明知故問。明擺著的事。”

“上海女孩這麽現實?”

“選擇你就是現實?你別不承認,人家陶無忌混得可比你好——上海女孩更看重內涵。”胡悅一本正經地回答。瞥見程家元褲袋那裏有個四四方方的凸起,猜想是首飾盒。

“你喜歡什麽樣的婚禮?中式還是西式?”蘇見仁教過兒子,女孩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要果斷地把話題兜回來,切入正題,否則容易沒完沒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程家元一咬牙:“——還有蜜月,你喜歡去歐洲,還是澳洲?”

蘇見仁晚上見到兒子時,首飾盒原封不動,從褲袋裏拿出來,煨灶貓似的神情,心裏嘆口氣,想,到底是落空了,父子倆這方面都是一樣地時運不濟。正要安慰幾句,程家元直直蹦出一句:“她答應了。”蘇見仁怔了怔,兀自不明白:“答應了?那項鏈怎麽沒送出去?”程家元漲紅著臉,一跺腳,無比懊惱的樣子:“就是呀,太激動,把這事忘了!”

胡悅回到家,苗曉慧不在。茶幾上的花盆下壓著一張紙條:“親愛的,昨晚是我錯了,你別往心裏去。”胡悅從冰箱裏拿飲料,裏面放了兩排優諾酸奶,她愛吃的,應該是苗曉慧買回來的。她拿了一罐,用小勺挖著吃。沙發上的汙漬還在,昨晚她不慎手一甩,整碗土豆泥翻在沙發上。在這之前,其實已有些不愉快了。胡悅破天荒頭一回,用指責的口氣,怪苗曉慧不該讓那青年到家裏來。苗曉慧說:“人家親自做了土豆泥,給我送過來,不好不留人家喝杯茶。”胡悅徑直問她:“上次的餃子,他喜歡嗎?”這話一出口,便後悔了。剝皮拆骨,不留余地了。鋪墊沒做好,也沒考慮清楚,貿貿然的,完全是惹事了。再加上失手把土豆泥弄翻,連苗曉慧那樣的性格,也不由得有些多心,狐疑地問她:“胡悅,你是不是喜歡陶無忌?”她只好做出氣憤的樣子:“我要是喜歡,還等到今天?我是實在看不過去。曉慧,你是不是準備打退堂鼓?”苗曉慧也窘了,急道:“誰說我要打退堂鼓了?你到底是跟我親,還是跟陶無忌更親?”胡悅道:“跟親不親沒關系,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再說我也不會告訴陶無忌。”兩人沒再往下吵,但這已是從未有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