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驅祟

升平元年伊始, 天下卻並不太平,自出了正月,大雨淋漓不止,去年的雨水就很多, 還降了幾場瑞雪, 黃河下遊已決堤數次,受災最重的是河南, 數千座村莊被淹毀, 百萬生民失去家園,生計無著。

二月, 沈葭的病情不僅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每況愈下, 她再也吃不下東西, 即使懷鈺強行灌進去,也會被她吐出來, 任誰來看,都已經油盡燈枯,但沒人敢說這話,以免刺激到懷鈺。

懷鈺不再去上朝,每日枯坐在床前, 除了照顧沈葭,竟一事不理,聖上派人來了數次, 宣他進宮議事,他只當聽不見, 身邊隨時帶著繡春刀,沒有人懷疑, 當沈葭咽氣的那一刻,他一定會拔刀自刎。

遠在福建的謝翊接到急信,立刻啟程進京,同行的還有謝老夫人。

沈葭連外祖母也認不出來了,不管老太太怎麽喊,她也不應,兩眼呆呆地瞪著帳頂,手中握著沈茹那支金釵,不管勸還是哄,就是不放手,誰要是敢強行搶,她就會激烈地反抗。

謝老夫人見了她這模樣,抱著她大哭:“我的珠兒!她們母子倆帶走你娘一個還不夠,還要帶走你!我是七十多歲的人了,還要讓我白發送走黑發人啊!”

哭聲之悲,讓房中其余人也忍不住跟著落淚。

謝翊安撫住老夫人,道:“母親,還是先讓張真人看看。”

張真人是他專程從江西龍虎山請來的道士,相傳道法高深,已經閉關多年,若不是見謝翊心誠,根本不會下山。

懷鈺坐在床邊的馬紮上,他從不信道家鬼神之術,只覺得謝翊是病急亂投醫,再加上這段時日失望數次,已經是心如死灰。

“不必看了,她若去了,我也陪她一道就是。”

這話聽著是如此不祥,但王府眾人已經習慣,這不是他頭回說這種話,上次夏總管偷偷預備後事,被他發現了,本以為要挨一頓罵,誰知懷鈺只是輕飄飄說了句棺材小了,盛不下兩個人,嚇得夏總管連夜將棺材退回去了。

謝翊聞言,卻是臉色陡然一沉:“你說什麽?”

懷鈺道:“我說不必……”

不等他說完,謝翊揚起手掌,一個耳光狠狠抽過去,登時將懷鈺從椅子上扇翻過去,摔倒在地。

眾人:“!!!”

房中人人瞠目結舌,沉浸在“太子被打”這件事帶來的震驚中,還回不過神來,謝翊就大步走過去,一把揪著懷鈺的衣領,將他提起來,目光狠厲如刀。

“珠珠還沒死!你作這要死要活的樣子給誰看?等她死了,你再抹脖子不遲!現在給我清醒一點!聽見沒有?!”

懷鈺呆了半晌,居然掩面痛哭起來。

謝翊將他丟在地上,踹他一腳:“起來!隨我去白雲觀請張真人!”

大家都以為懷鈺不會聽,他已經很久沒出過房門了,誰知他竟真的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抹著眼淚跟在謝翊身後,臉上頂著一個顯眼的巴掌印,就這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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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人看著年齡不大,約莫三四十左右的年紀,模樣清臒,頜下三縷長須,垂到胸際,頗有種仙風道骨的氣質。

據他自己說,他已有二百歲高齡,一直在龍虎山上清修,此次下山專為除魔衛道,只帶了兩名關門弟子。

張真人看病有一套自己的方式,不把脈,不望聞問切,只繞著房間走了一圈,屈指一算,便算出沈葭是被沈茹的怨魂魘鎮住了,所以才不吃不喝,長睡不醒。

“我就知道!”

謝老夫人咬牙切齒地罵道,握著沈葭枯瘦的手,老淚縱橫:“那小賤人生前連累你,死後還要來害你!”

“大師,如何才能讓她恢復清醒?”謝翊問。

“這倒也不難,”張真人道,“太子妃為躲避冤魂索命,一時跑岔了路,魂魄誤入九幽,正在地獄十八層遊蕩,找不著回家的路,貧道三歲上龍虎山,學得道家秘法,待我靈魂出竅,去地府將她的魂魄引渡回來便是。”

懷鈺覺得離譜,但見謝翊和謝老夫人都聽得一臉認真、深信不疑的模樣,怕再挨謝翊的耳光,只能閉上嘴。

第二日,張真人沐浴焚香禱告完畢,帶著白雲觀一眾道士設壇開醮,王府內鐘聲、鼓聲、磬聲、誦經聲繞耳不絕,院子裏升起香案,上面供奉玉皇大帝和道家三清,焚過青詞後,張真人在蒲團上閉眼打坐,兩名徒弟鶴立在身後,為他護法。

當銅爐裏的香燃到盡頭,張真人突然睜開雙眼,仿若變了個人,手持桃木劍,在院中打鬥起來,只見他時而滑步後退,時而半空翻個筋鬥,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跟看不見的敵人戰鬥。

廊下的下人們看得好笑,嘰嘰咕咕地議論,說這是個瘋道。

與院中的輕松詼諧不同,房內此時卻是一片緊張氛圍,隨著張真人施法的進行,床上的沈葭有了變化,她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口中呻.吟出聲,後來轉變成尖叫,好像正遭受著極大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