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立儲

這一年的冬至日在十一月初十, 北京人向來看重冬至,有“冬至大過年”的說法,這一日,朝廷要在南郊圜丘舉行祭天儀式, 往年都是天子親祀, 因為聖上龍體不豫,今年改由扶風王代祀。

消息傳出後, 群臣心情復雜。

延和帝自登基那日起便十分勤政, 二十年視朝,風雨不誤, 每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也從未缺席,今年卻讓人代行, 不免讓百官們內心惶恐, 擔心皇帝的身體會不會真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何況代祀的人偏偏是前不久陷入醜聞風波的扶風王,這讓百官更是議論紛紜, “天子大禮,莫大於事天”,祭天祀地歷來是天子的權力,是展現皇權合法性的活動,如此重要的儀式, 聖上卻交給扶風王,這其中的政治意義十分耐人尋味。

為了籌備好這場儀式,懷鈺齋戒了四日, 冬至日這天,他天不亮就起床, 沐浴、焚香、換上祭服,隨後去乾清門外拜見聖上, 聆聽聖諭。

百官早已等候在午門廣場上,待欽天監擬定的吉時一到,懷鈺登上十六擡乘輿,禮樂奏響,鹵簿開道,一行人浩浩蕩蕩奔往正陽門外的圜丘壇祭天。

一場儀式滴水不漏地完成,百官回宮謁見皇太後,隨後去奉天殿舉行慶成禮,皇上聖體違和,並未出席,文武百官對著空蕩蕩的龍椅行了三跪九叩大禮,隨後便各自回家。

懷鈺還不能回去,要先去聖上那裏交差。

外間又下起了雪,高順點了兩個小太監來接他,他卻並未上輦,而是在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步行至乾清宮。

宮殿裏燒了火龍,被烘得溫暖如春,太監們打起氈簾,懷鈺攜著一身寒氣走進來,立馬就有兩名宮女上前,替他脫去狐皮大氅,跪下幫他清掃靴面上的雪。

延和帝歪坐在南窗火炕上,一手捧著個暖爐,正在批折子,已經等候他多時。

他並不像群臣猜測的那樣時日無多,但臉上病容未褪,眼底掛著兩團青黑,人消瘦了不少。

他擱下筆,望著懷鈺問道:“來了?見過你皇祖母沒有?”

“見過了。”

懷鈺跪下行禮,有條不紊地交代了一遍祭禮上的事。

延和帝點了點頭,見他還穿著祭服,便道:“去換身松快點的衣裳。”

懷鈺下去更衣,不一會兒,換了身親王常服進來。

延和帝看見他腰間那枚玉墜,皺眉道:“好好的玉,叫給你割了,怪不得別人說,你也實在是太胡來了。”

這種話他數落過不止一次,懷鈺只當左耳進右耳出。

延和帝命人賜了坐,又讓宮人端上來一碗熱牛乳,將伺候的人都打發出去,連同高順也在內。

牛乳熱騰騰的,喝下去受用不少,懷鈺放下碗,無所事事地瞅著一個松石盆景出神,一雙十指修長如玉,繞著碗沿打轉。

窗外鵝毛大雪,殿內靜謐無聲,只剩禦用銀霜炭爆裂的聲響。

延和帝盯著他的臉打量,過了好半晌,方問道:“陳允南的夫人還住在你府上?”

懷鈺指尖動作一滯,點頭道:“是。”

延和帝瞪他一眼:“快點還給人家,朕雖未在旨意上明令她何日歸家,但你不要想著鉆這個空子,和朕陽奉陰違,聽說陳允南日日去你府門前長跪,說出去很好聽麽?”

懷鈺把玩著腰間玉墜,吊兒郎當地笑道:“他跪他的,與我有什麽相幹?聖上若是覺得說出去不大好聽,那便降道旨意,命令他倆和離就是了。”

“胡鬧!”延和帝拍案斥道,“管天管地,你還管人家夫妻和離?你真當朕這個皇帝是這麽好做的?”

“不和離也行,讓她回沈家,姓陳的不許上門騷擾,我保證即刻送她歸家,敲鑼打鼓地送。”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未被夫家休棄,豈有回娘家住的道理?”

懷鈺的眉頭緊緊擰著,神情也變得戾氣叢生:“我不明白,姓陳的對他妻子恨之入骨,誰都看得出來,沈茹若再回到陳家,只有死路一條,大街上有人施暴,人人上前阻止,一個弱女子被丈夫暴打,卻無人相救,這是為何?”

“因為這是人家的家事!”

延和帝嘆了口氣:“鈺兒,你有俠義之心,這很好,可有的時候,這份俠義心腸反而會害了你。”

他拿起一份奏疏,道:“這是昨日沈如海送進來的折子,他祈求朕恩準他長女削發為尼,去寺裏清修贖罪,而這些,都是六科言官攻訐他的折子,罵他教女無方。沈如海延和五年初入官場,二十年來勤勤懇懇,幾乎從不犯錯,只因上了這麽一道折子,便晚節不保,數年官聲毀於一旦。”

延和帝將折子丟在案幾上,道:“做官難,做皇帝更難,臣子們都想做比幹,做伊霍,而朕呢,成了紂王!陳允南殿上死諫,朕氣到吐血也奈何不了他,若真的賜死他,反倒成全了他的直名,千秋之後,後世史書將如何評說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