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結案

翌日, 全京城都被胡世禎醉後非議前扶風王夫婦的事引爆了,流言傳播之快,一點也不亞於前陣日子議論懷鈺的形勢,連昨夜驛站有蒙臉強盜闖入, 暴打幾名地方官員的事都被壓了下去, 沒激起半點水花。

卯時剛過,一份密劄就由東廠掌印太監劉錦親自送入乾清宮, 上面記錄了昨夜煙雨樓上胡世禎及其門生的一言一行, 還附上了參與宴會的官員名單。

看完密劄的聖上毫不意外地龍顏震怒,當場掀翻一只錯金博山爐, 嚇得太監宮女跪了一地。

當日,各科道言官群起而攻之, 上章彈劾胡世禎酒後無德、妄議朝政、訕謗君上、植黨營私數樁罪名, 官場風氣歷來便是鼓破眾人捶,痛打落水狗, 成千上萬雙眼睛盯著,沒錯也給你揪出錯來。

胡世禎百口莫辯,只能上疏乞休。

折子送進宮內,聖上禦筆朱批:“爾辱罵朝廷,朕尚能容你, 故扶風王北伐瓦剌,西征蠻羌,苦守邊陲十數年, 歷經大小戰役上千場,身被數創, 一朝戰死殉國,天下披麻戴孝, 三歲小兒亦為之慟哭,爾何人耶?竟妄議英魂,何其可恨!其行豬狗禽獸不如,其心著實可誅!爾尚望歸鄉頤養乎?”

這之後跟著的,是三個朱砂寫就的血紅大字——賜自盡!

折子刊登在邸報上,諸臣工有認為處罰太過者,又替胡世禎上疏求情,胡世禎自己也上了道《自辯疏》。

如此拉扯了兩日後,聖上才明發詔旨,胡世禎減死罪一等,籍沒家產,革職回鄉,永不敘用,他的門生故舊也多數被貶。

胡世禎離京那日,滿朝文武官員無一人敢去相送,據看見的百姓傳,昔日威風凜凜的胡部堂,頭發全白了,活脫脫老了十歲。

胡世禎倒台了,案子卻不能不判,走了一個刑部尚書,還有都禦史和大理寺少卿,本以為主審會在這二人之間誕生,可誰也沒想到的是,聖上竟另外指派了一人接任主審。

張驄,字仲遠,延和二十二年進士,初授刑部山西司主事,為人潛心好學,謙遜穩重,埋首鉆研法律典籍,深受郎中顧廷玉的賞識。

當這樁差事降臨到這個小小的六品主事頭上時,莫說別人瞠目結舌,就連張驄自己也想不明白,從旨意下達的那一日起,他家的門檻幾乎要被踏破,全是來打探消息的各路人馬,張驄為躲清凈,只得日夜泡在刑部衙門。

張驄坐在值房裏,手邊是書吏剛奉上的一盞熱茶,他翻開卷宗與供詞,往日能一目十行,今日卻怎麽也潛不下心,一會兒想到扶風王,一會兒又想到之前司禮監掌印太監高順來向他傳達聖上口諭,勉勵他“好好審案,撫慰朕心,朕自有給你的去處”。

張驄心想聖上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撫慰朕心”,要怎麽撫慰?又會給他什麽去處?是像他的頂頭上司那樣革職回籍,還是要他的腦袋?這道口諭到底是勉勵,還是威脅?

他揣摩得出神,連手背碰上了茶杯也不知,那是剛用滾水泡好的茶,霎時疼得他抱手一縮,茶杯也被掃到地下,碎成八瓣,還不等他撿起來,只聽外間傳來一陣洪亮笑聲。

“仲遠兄,你是大忙人啊,找你一回可真不容易!”

說話間,一人大步走了進來,他頭戴四方平定巾,身穿豆青圓領襕衫,一副儒生打扮,見張驄蹲在地上撿碎瓷片,他愣了下,拱手笑道:“碎碎平安,看來賢兄要高升了,小弟在此先祝過了。”

張驄越過桌面,看著他,幽幽嘆了口氣:“謹言,你就不要笑話我了,我是死期將至。”

孫彥吃了一驚:“仲遠兄何出此言?”

張驄沒回答,揚聲叫來書吏,將碎瓷片打掃幹凈,又奉上兩盞熱茶,請孫彥坐下,這才開口道:“我這是兔死狐悲之嘆,扶風王奪妻一案舉國皆知,後又牽扯出陳允南毆妻案,其妻假死潛逃案,朝野都為之側目。論私,我與陳允南是同年,本該避嫌,論公,我不過是刑部一小小主事,上有郎中、侍郎,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我來審理此案。謹言,我不瞞你,自接到旨意的那天起,我就沒睡過一個好覺,韓子升得罪扶風王,被打發去雲南做參政,胡大人酒後失言,被聖上罵作‘禽獸不如’,二十年宦海生涯,竟得不到一個善終。凡是與扶風王做對的人,最後都落得個被貶的下場,殷鑒在前,我實在是惶恐啊。”

孫彥聽完,放聲大笑。

張驄皺眉:“你笑什麽?”

孫彥笑了好半晌方才停下,擺擺手道:“仲遠兄,不要怪我失禮,我是笑你目光短淺,只看到其中的險,卻未看到其中的機遇。”

這話說得難聽,但張驄是個憨厚性子,也不怎麽生氣,只是不解:“什麽機遇?你別是老毛病又犯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