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杭州

當夜, 沈茹發起高燒,燒得神志糊塗,嘴裏一直說著胡話。

喜兒趕緊叫來田氏,下著雨, 夜裏下山十分危險, 只能等天明再去請大夫,好在冷師爺早年行走江湖, 粗通醫理, 便給她炙了幾針,高燒這才退下去。

第二日, 大夫上山來看過後,說她五臟郁結, 又淋雨著了涼, 因此發作起來格外厲害,給她開了幾劑溫和的補藥, 慢慢調理著。

沈茹這一病便病了許久,恢復清醒時,看見床頭擺著一雙熟悉的青緞長靴,這雙靴子由她一針一線地親手縫制,針腳細密極了, 她記得自己明明送去了謝翊的房間。

“怎麽會在這裏?”

喜兒一直在她床邊守著,聞言答道:“這是七爺手下的來旺送來的。”

沈茹撫摸靴面的手指一頓,問:“我病著的時候, 他……來看過我嗎?”

“沒有。”喜兒端起藥碗,小心翼翼道, “小姐,該喝藥了。”

“放著待會兒喝, 躺了這麽久,還沒給舅舅請過安,你陪我去看看他罷。”

喜兒欲言又止,滿臉不忍神色。

沈茹不解:“怎麽了?”

“小姐,七爺他們已經走了。”

手中的長靴掉在被子上,過了許久,沈茹輕聲問:“什麽時候走的?”

“你生病的第二天。”

“他……他竟這般不想看見我……”

沈茹怔怔地滾下淚來,霎時間覺得五臟俱焚,既羞恥又痛苦,死死咬住下唇。

喜兒嚇得慌了神,她並不知道沈茹和謝翊之間發生了什麽,幹巴巴勸道:“小姐,您看開些,咱們好不容易從魔爪裏逃出來,您再不保重身體,就辜負王爺王妃對你的一片苦心了……”

沈茹聽見這話,猶如當頭棒喝。

那日在錢莊,小妹臨別時還贈了她四字真言,“你好好活”,小王爺也說,從今以後就脫胎換骨,是個新生之人,不要再想從前之事。她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替她去死,她才得以繼續苟活在這世間,怎可辜負?

沈茹打了個激顫,急忙握住喜兒的手:“好妹妹,多謝你點醒了我,只是此地終究不是我的容身之所,我橫豎是沒臉在這兒待下去了,你是想留下,還是跟著我一起走?”

喜兒想也不想便道:“我這條命是小姐的,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沈茹提出要走,田莊頭雖然極力挽留,卻也拿她沒辦法。

為了感謝他們多日以來的照顧,沈茹留下了二百兩的銀票,她隨身財物不多,除了沈葭離開時塞給她的一張見票即兌的龍頭銀票,還有一些金銀細軟,這就是主仆倆的全部身家,謝翊曾派劉伯安送過銀兩物資,但沈茹沒要,全部留在了碧寒山莊。

田莊頭將她們送下了山,問沈茹要往何處去。

沈茹早就想好了,回答:“杭州。”

連續幾日的暴雨終於停了,淮安城軍民在漕運總督崔文升的統一指揮下,馬不停蹄地進行抗洪救險的行動,雖然北上的運河通道關閉了,南下的水閘卻是開著,因為漕河地勢北高南低,可以放水入長江,借以分洪。

杭州在江南運河的最南端,從淮安乘船可以直達,沈茹、喜兒到了運河碼頭,買舟沿江南下,一路順風順水,待到杭州時,已經是七月過半。

那船家欺她兩名弱女子只身在外,無依無靠,便坐地起價,將出發時講好的路資一口價喊到五百兩,不給不讓下船。

沈茹秉性柔順,不慣與人爭吵,又常年養在深閨裏,沒什麽江湖經驗,聽船家吵著嚷著要報官,嚇得不敢不從,將那龍頭銀票給了他。

她給得太快,喜兒伸手去攔,已經來不及,只能急得跺腳。

“小姐,你不該給他的,他一個跑私船的,就是嘴上說說,才不敢報官呢。這是咱們身上僅剩的錢了,在這杭州人生地不熟,又無親無故的,沒錢寸步難行,該去哪裏投奔呢?”

下船後,喜兒忍不住抱怨。

沈茹嘆了口氣說:“我也知道,只是他一說報官,我就慌神了,我最近心裏頭總是不踏實,害怕……”

喜兒知道她怕什麽,接口道:“別怕,他在北京,咱們在江南,天高皇帝遠的,他找不到的。”

沈茹點點頭,嘴角攢出點笑意,又反過頭來安慰她:“你別擔心,我身上還有些碎銀角子,這幾日的生計還是有著落的,杭州是我的故鄉,我自小在這長大,總不會餓死去的。”

話說得自信,沈茹心裏卻沒譜。

她八歲離開杭州,到如今已經是十四個年頭,昔年的街坊鄰居恐怕都已認不出她,而那些接濟過她和母親的青樓姨娘,應該也早已贖身嫁了人。

主仆兩個商議過後,決定先找一家客棧投宿。

第二日醒來,沈茹買好紙錢香燭、鮮花貢品,去西湖祭拜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