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禦花園的假山石並非密不透風,那山石上邊有些孔隙,陽光透過孔隙灑在中空的山石內,混合著細碎飛塵,零散灑在半是石頭半是泥土的地面上。

腳步聲沉穩震蕩,震得那些細碎的飛塵湧動噴薄,塵埃飛舞如金色齏粉。

外頭是雜亂的守衛尋人之聲,假山石前是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溫凝將自己縮在被石頭遮掩的最隱蔽的角落之中,抱著劍縮著胳膊,捏著無憂劍的手指尖微微泛白,冰涼僵硬。

溫凝能夠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她覺得此刻仿佛有一把鋒利的刀刃懸掛在自己的頭頂。

來的會是誰?尋找她的守衛,還是必格勒?還是……太子的人?

她腦子裏繃緊了一根弦,滿腹的情緒累積在一處,恐懼、害怕、憤怒、仇恨、無助和委屈在她的胃裏攪和成一團旋渦,她胃裏發緊,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幾乎要繃斷。

那人腳步幾乎已經近在咫尺。

這回真的躲不掉了。

溫凝眼睜睜看著那人從山石的拐角處轉過彎,露出銀紋黑底長靴,他一動,衣袂翻飛,玉帶束腰,盤領窄袖,黑色玄衣上繡五爪金龍。

她緩緩擡頭,看著面前的男人,對上了他那雙棕黑色的眸子。

他處在半明半暗之間,孔隙間透出的陽光有那麽幾束落在他的身側,金色齏粉飄落在他的黑色的發絲上,他眉頭稍動,棕黑色的眼瞳中映出溫凝此時的樣子。

——烏發淩亂披在周身,衣裳破損了些許,露出些傷口與紅痕,纖細的脖子上有一道掐痕,下巴上也有被掐過的痕跡。

她懷中抱著一把通體烏黑的長劍,縮在山石的角落之中,驀得擡起頭,目光與他對視,泛紅的眼眶迅速充盈了淚水,那淚水蜂擁而出,一滴一滴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砸在她的手背上。

還好,還好是他。

溫凝看到面前的人,竟是有些哭得控制不住,她不停地用衣袖擦淚,卻仍舊有眼淚不停的往下落。

蕭雲辭一向泰山崩塌於前不變色的情緒,倏然出現一絲裂痕。

“哭什麽?”他聲線有幾分克制,沒有露出太多的情緒,聲音卻顯然比平日裏的聲音更加溫和。

溫凝搖了搖頭,依舊控制不住眼淚,抽噎著看著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殿下,臣女、臣女失……失禮了。”

“事情如今……更糟了,我燒傷了必格勒……王子,他恐怕……恐怕要殺了我。”溫凝抽噎著說。

“沒有人能殺你。”蕭雲辭上前兩步,“這是溫將軍的無憂劍?”

“嗯。”溫凝使勁點頭,抑制不住的顫抖,“必格勒他殺了爹爹!”

蕭雲辭緩緩眯起眼,沉默了半晌。

溫凝使勁的擦眼淚,她不能再哭了,不能再這麽軟弱。

她著實用力得很,幾乎將臉都擦紅了。

蕭雲辭見她如此,眼眸神色復雜,半晌,待她稍稍平靜下來,他終於沉聲問,“可需幫忙?”

溫凝身子一僵,紅著眼像兔子般的仰頭看著他,“太子殿下,如今這糟糕的形勢,還能有辦法嗎?”

“有。”蕭雲辭聲音篤定,“便看你敢不敢了。”

溫凝心中一顫,咽了口唾沫,“殿下請說。”

“你敢嫁我嗎?”蕭雲辭聲音平靜,“當然,這婚姻自然是作假,待這風波平定,國泰民安時,你我和離,你自去嫁齊微明齊世子。”

溫凝幾乎呆愣在當場。

什……什麽?

他甚至沒有用“孤”自稱,說出來的話卻如一聲驚雷,驚得溫凝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甚至連眼淚都幾乎忘了流,只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嫁……給他?

他在說什麽?

“怎麽,不敢?”蕭雲辭見她驚愕至此,反問道。

溫凝深吸一口氣,開口道,“臣女……從未往這個方面想過。”

“你可以現在開始想。”蕭雲辭聲音平靜,仿佛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你只需安穩等我來娶你,其他事情不用你動手,我自會擺平。”

溫凝吸了吸鼻子,腦子裏一團亂,她從未考慮過這條路,可稍稍一想,卻覺得這條路居然是目前為止最為行得通的一條。

如何阻止和親?已嫁了人,自然便不用和親。

如此直接又簡單,便這樣生生的擺在了她的面前。

仿佛忽然在荊棘中劈開了一條大道,她仿佛看到了前路的希望。

可是……

“可這樣,對太子殿下您,犧牲太大了。”溫凝蹙眉看著他,“臣女如今麻煩纏身,整個京城可以說是無人敢娶——娶了臣女便等於是娶了一個大麻煩,有仕途之憂,甚至有性命之憂,是以齊微明無法再娶我。”

“到時候您會有數不清的危險與敵對,還有皇上那邊的壓力,而韃靼那邊,若是發起進攻,掀起戰亂,對於整個北明來說都是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