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小羊皮、小牛皮、小豬皮……許多張被處理得幹幹凈凈的皮子攤在架子上,譚音一個個用手摸,挑出彈性十足又帶著些許硬度的一張,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剪了一塊,然後對著墻角放置一個真人大小的機關人雛形比了比,滿意地點點頭。

她在做一個十分具有挑戰性的機關人,以前她做過那麽多木頭人,會唱歌的、會跳舞的、會打架的、會做家務的,可這些全部加起來,也不如這個復雜,這也是對她工匠手藝的另一個挑戰。

台子上亂七八糟堆放著無數她沒用過的材料,不再是冷冰冰的木料與青銅,除了那些被處理好的皮子,還有被洗幹凈的腸衣之類看上去怪可怕的東西。

譚音專心地將皮子剪成大小不一的片片,再用大針穿了線將幾塊碎皮粗粗縫合在一起,換上小針再用肉色線細細密密地掩蓋針眼,幾下翻卷折疊,一只耳朵的雛形就這麽做好了。

空氣裏漸漸有一股令人難以忍耐的腥味蔓延,取代了原本中正平和的香氣,譚音回頭一看,是香爐裏的香燃盡了。她平日裏大多跟木料銅料打交道,這種皮子腸衣之類的東西還真沒怎麽接觸過,之前乍一到手,反倒被那種古怪的氣味熏得腦殼疼,不得不找源仲要了香料來薰一薰。

譚音取了一塊大黑布將墻角的機關人雛形遮住,在完工前,她要保密,不給源仲看到。不知道等這只機關人完成後站在他面前,他會是什麽表情?會不會眼珠子也掉下來?說不準下巴也要脫臼。

她想到這結果就忍不住樂呵呵。從小到大再到成神,她一直都沉默寡言老氣橫秋的,甚少有這種小女孩念頭,可是跟源仲在一起時間長了,她就覺得自己被帶壞了,老忍不住要想些有趣的點子。

老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確實有點道理的。

譚音洗了把手,去敲源仲的房門。

他這棟小樓有三層,二樓一間堆放雜物的房間被她借來專門做東西,三樓便是他的臥房。

譚音敲了半天卻沒人開門,她好奇地輕輕推了一下房門,居然推不開,他給門上了仙法,這實在是少見。不過,說起來,她最近忙著做機關人,似乎有好幾天都沒見著他了,這更是少見,不知他神神秘秘地搞什麽東西。

她索性出門透透氣,外面已是十月中旬的天氣,秋高氣爽,遠方山巒也不再青翠欲滴,大部分變作了金黃深黃色,山腰處更有一大片火紅之色,想必是種滿了楓樹。

一陣秋涼之風吹過,帶來濃郁的香氣,擷香林到了秋季香氣越發醇厚,譚音方才被滿屋子的怪味熏得頭疼,這會兒忍不住,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忽見源仲提著一大包剛砍下的樹枝緩緩行來,見她在門口發呆,他不由笑道:“怎麽,不搞你的秘密活動了?”

譚音一想到那機關人做好可以嚇他一跳,實在憋不住眉眼都開花,她故意不提機關人的事:“香料用完了,你能再做一些嗎?”

源仲將手裏新砍的樹枝送到她面前:“死丫頭,來得巧,我剛好采了香料木。”

他攬著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推進小樓。

小樓的構造與六角殿十分相似,一層建在地下,二層三層才在地上,地下那層是他平日裏制香的地方,裏面比樓上譚音做機關人那個房間的雜亂不遑多讓,墻角放著幾個扁圓的竹籃,裏面放著陰幹好的零陵香乳香之類,一旁地上胡亂堆放各種剪刀小刀外加磨碎香料的石臼,青石台上更是亂得慘不忍睹,全是不知名的各種半成品香料,整個屋子裏彌漫著混合香氣。

源仲點了一支火把,將一根樹枝剝了皮放在上面細細熏烤,不一刻,樹枝上滲出細細一層脂油,濃香四溢。

譚音坐在對面看他認真制香,這並不是第一次,他們兩人似乎都已經習慣這樣的事情了,她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他默默陪在她身邊看;他制香,她也默默在對面看。沒有人說話,不需要說話,譚音甚至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

“怎麽才能讓木頭人開口說話?”源仲取了蜂蜜將制好的香料調勻,忽然問道。

譚音想也不想答道:“將皮膜固定在喉嚨裏,氣流沖撞就能說話了。”

答完過了好久,她才反應過來,奇道:“你也想做機關人嗎?”

源仲故意板著臉:“許你做,不許我做?”

譚音趕緊搖頭:“沒、沒有啊……”

源仲將剛做好的香餅丟進一個半舊的匣子裏,合上,過了片刻又打開,那塊香餅便如同窖藏過一般,幹燥成熟。

“拿去。”他將香餅丟給她,忽然一笑,“你告訴我你在做什麽,我就告訴你我為啥要問。”

譚音捧著香餅使勁搖頭,她還等著嚇掉他的下巴呢。

源仲使勁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兒,雙眼含笑:“那我就不告訴你,到時候閃瞎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