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譚音張開嘴,只說了一個字,再說不下去。

她腦子裏像被一只手狠狠攪過,一片混沌。她閉目扶住額頭,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記得,好像是去皇陵看同心鏡,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麽?她怎麽想不起來?

“你忽然暈過去,我將你帶回來了。”源仲摸了摸她的腦門子,觸手冰冷潮濕,她竟出了那麽多冷汗。

暈過去?她怎麽可能暈過去?譚音將手掌放在眼前細看,這只手雖然纖細,卻略粗糙,是凡人的手,她的神識與這具凡人的身體重合得十分完美,不可能會發生暈過去之類的事情。

“你睡了一天,要喝些水麽?”源仲低聲問。

譚音揉了揉額角,她還有些暈眩,糊裏糊塗,身體裏仿佛有一股力量不允許她去想一切的原委,她疲憊地點了點頭,看著源仲從茶壺裏倒了一杯茶,笨拙地端著送到自己嘴邊。

她張嘴喝了一大口,然後——一口噴了出來。

好燙!

她給燙得眼淚都出來了,捂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咳咳……”源仲很有些尷尬,把茶杯捏來捏去,“好像是有點燙……”

他從沒伺候過人喝茶,想不到第一次做這種事就把人給燙著了。他又取了一只杯子,將茶水倒進去,兩只杯子來回換水,見她還捂著嘴,他將她的手掰開,低頭看著她被燙紅的嘴唇,輕道:“沒事吧?張開嘴我看看。”

譚音使勁搖頭,他皺眉道:“張開。”

她還是搖頭。

他不耐煩地捏住她下頜,剛好卡在她齒關,譚音不由自主傻兮兮地張開嘴,她舌頭明顯給燙紅了,嘴唇好像還腫了起來。

“你看看你,沒事非要占據個沒用的凡人身體,喝口水還能燙腫。”源仲借題發揮,把她狠狠數落一通,他湊過去,對著她紅腫的嘴唇輕輕吹了一口氣,她唇上的紅腫頓時慢慢消了下去。

“還疼嗎?”他問。

譚音搖了搖頭,她下頜被捏著,說不出話。

源仲忽然覺得他們現在的姿勢很曖昧,他離她那麽近,她白膩的鼻尖還有柔軟的紅唇就在眼前,就算明知道這不是她真正的身體,可他竟還是怦然心動,這種蠢蠢欲動令他的膽子突然大了起來,忍不住,再靠近一些。

其實他有事沒告訴她,中午她在皇陵殉葬坑不是暈倒,而是突然沒有了氣息,變成了一具真正的屍體。她不會知道,當他抱住那具失去氣息的冰冷的屍體時,是怎樣的感覺。

她身上的事情神秘莫測,他不是不想問,可他知道問多少遍,她也不會告訴她,只會用那種為難又堅持的眼神看著他。他挫敗、不甘、甚至憤怒,但他也只有藏在心底不去想。

姬譚音的出現對他是毀滅性的改變,她不顧一切跟著他,粘著他,讓他從開始的驚駭逃避,變成了期待喜悅,她簡直是一個從天而降的神,屬於他一個人的女神。

然後,他的神忽然離開了他,丟下他一個人在床前坐了一天一夜,守著這具冰冷的屍體,那是什麽感覺,他一點也不想告訴她,好像這樣就能堅持自己最後一點小小的矜持似的。

明明心都已經被泡在糖水裏,他還要露出獠牙發出一些兇狠的樣子;明明利爪早已縮回去,他還會偶爾露出來給她看看。這可笑的小小自尊,讓他察覺到自己在她面前的卑微與無助。

可是,他毫無辦法,沒有一點辦法。

他可以跪在她腳下,如同塵埃般親吻她的鞋子,祈求她的一縷注視,他全身心都臣服於他的女神。可他不會讓她知道這些,她是天神,是他千萬回夢裏的那雙眼,他也不會告訴她。

面對她的隱瞞來歷,他僅剩這點驕傲了。

像是察覺他略帶侵略性的目光,譚音終於也發覺他靠得太近了,她不著痕跡地朝後縮了一下,他的手立即輕輕松開,坐直了身體看著她。

譚音不自然地四處打量,有些結巴地問道:“這、這裏是?”

源仲起身,將放涼的茶水遞給她:“我開辟的洞天,許久沒回來,略有些雜亂。”

譚音一面喝水一面張望,但見滿地灰塵,桌椅上積塵都不知道有幾寸厚了,更可怕的是帳幔,上面居然還有蜘蛛網!大概因為她睡在床上,他才換的新床褥被子,可她分明瞧見床頭一只蜘蛛緩緩爬過,朝她微笑。這……這哪裏是“略有些雜亂”!簡直、簡直就像幾百年沒住過人一樣啊!

譚音閃電般蹦下床,由於動作過大,還揚起了一大片灰塵。

源仲在一片灰塵中顯得十分平靜:“這個……幾十年沒回來了,我馬上打掃。”

譚音木然看著他雙手合十,默念了一陣,只見樓下突然飛出一根臟兮兮的掃帚,對著屋裏就是一頓大掃,霎時間弄得滿屋子像下灰塵雨,兩人滿頭滿臉全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