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屍體不是本人

不必說大唐,自古以來,有哪一個起復的官員,不是踩著自己親人的屍骨。

倘若荊哲人真的從寒塔歸來,隆恩浩蕩。

那是顯示大唐皇帝寬和大度,普天下都要贊賞陛下仁慈的事情。

一個仁慈的陛下,他身邊的人,會容許出現一點點汙點嗎,比如在宮中收斂了五年屍體的官員的女兒。

等到真正大白天下的時候,這個女兒就會是汙點了。

荊婉兒知道最壞一點她會被秘密處死,不留任何一點痕跡。到時候收斂她屍體的會是這宮中任何一個人。

或許,就是崔尚宮自己說不定。

崔尚宮盯著荊婉兒,眯起了眼睛,她想起五年前,荊婉兒被帶進宮的時候,女孩兒剛剛十歲,自然稚嫩,可是臉上的神色早已郁寡。荊婉兒從那個時候就一直被其他宮女針對,但是只用了不到半年,荊婉兒就用自己的這雙手從崔尚宮這裏討到了一席之地。

“若尚宮大人沒什麽事,奴婢就先告退了。”荊婉兒福了福身,不等崔尚宮回話,就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崔尚宮想不到的是,收斂屍體是荊婉兒主動提出來的。

因為那時候,第一天當宮女的荊婉兒,被巧兒和其他幾個宮女,惡意丟進了柴房裏,和屍體共處了一夜。

那一夜,崔尚宮在柴房的窗戶外,看到了這個十歲的女孩子不哭不鬧,就抱著膝蓋,臉無表情坐在屍體旁邊坐了整宿。

崔尚宮那時候接到命令,就是不能讓荊婉兒死了。

她以為,一個千金小姐,第一晚那樣的情形,一定會控制不住自殺。

但崔尚宮守了一夜,完全沒有。

甚至第二天一早上,柴房的門被那群宮女打開,荊婉兒已經主動背起屍體,走出了柴房的門。

屍臭味,把那群欺負她的宮女全都熏得不敢再靠近。

那以後,荊婉兒就對崔尚宮請求,以後所有被扔進這裏的屍體,都有她來負責收斂。

不僅沒被屍體嚇退,反而主動和屍體為伍,巧兒在內的所有宮女,都驚怔地覺得這個少女就是個怪胎。

——

已經夜近深夜,裴談卻在大理寺的臥房裏,由幾個仆人服侍穿衣。

大理寺卿的三品官服穿戴在身上,表明了裴談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並非是隨便的布衣可以進入的。

“大人何必這麽晚還進宮,明日一早早朝時候,再對陛下請求不好嗎?”裴縣不由說道。

裴談低頭整理著衣裳,他目中閃過一絲暗色:“這件事,上不了早朝,而且也不能被公開在朝臣視野。”

所以夜晚,是最適合奏報這件事的了。

那廂裴談穿戴完畢,轉身說道:“進宮要經過玄武門,玄武門守將是韋氏的人,我要從南面廣運門進入,用陛下賜我的通行令牌。”

通行令是中宗封裴談官職的時候,秘密賜下的,廣運門的守衛,更是中宗的人。

馬車由裴縣親自駕駛,他是從裴家就跟隨裴談的心腹,自然能在這樣的夜晚陪同裴談出行。

到了廣運門外,裴談出示了中宗手令,守衛直接將裴談的馬車放入了宮內。

因為中宗陛下這已是二次登基,不管是身邊人還是中宗自己,都遠比第一次更謹慎防備。

接近子夜,紫宸殿中的燈還亮著。裴談在門口通稟之後,站在冷肅的宮門前約一盞茶時間,裏面終於傳來了中宗請見的聲音。

裴談立刻邁出步子上前。

偌大紫宸殿中,已經只能看見只有中宗一人扶額,坐在中間那把交椅上。

“這麽晚了,裴卿有何事嗎?”雖然他賜予了裴談通關令牌,這卻是裴談第一次深夜請見。

裴談站在廳中:“臣有要事奏稟。”

中宗看來剛剛議事結束,至少臉上的倦容並不假裝,“就算你不進宮來,朕過幾日也要宣召你。”

裴談不由微微擡頭,“陛下有事需要臣做?”

作為大理寺卿,他免了早朝,何嘗不是中宗給的特權。

中宗用手揉著眉心,他擡了擡手,身旁兩側的宦官都躬身退出去。

等到殿中只剩裴談和他兩人,裴談神色也幽幽一凝。

“五年前,京中謠傳吐蕃反叛,當時京師震動,張仁亶上折子請在夏州築三處受降城以防突厥南下,當時許多朝臣反對此事。”中宗緩緩說起當年事。

裴談不由隨之微驚。五年前,那正是荊氏一門被流放寒塔的時候。

中宗望著底下臣子:“裴卿想必還能記得此事。”

這樣大的事,長安只怕少有人不知了。而裴談當年還未出仕,不過,在裴氏家院中,也足以聽天下事。

裴談沉下眼眸:“當年的宗尚書,是朝堂唯一贊成此事的人。”

聽見裴談如此說,中宗果然一哂:“不錯,他還指出,築三城有萬世之利,對大唐百利而無一害。當時……很受天後的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