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2/3頁)

裴蕭元低頭撿起來,見果然是自己寫的那首詩。

實話說,昨夜亂夢襲人,一早小廝又在耳邊聒噪,惹人愈發郁悶,恰宮監又來催要,他幾乎是憑感隨手寫了下來的。過後其實很快便覺微微懊悔,知完全沒必要作如此一首交上去的。但寫都寫了,也只能作罷。

此刻將自己的詩拿在手上,照皇帝的命令又看了幾遍,擡起頭,便對上了皇帝那一雙冷睨著自己的眼。

“啟奏陛下,此為臣奉陛下之命,為賀壽昌公主歸朝而獻的詩。臣一介武夫,學識淺薄,文思鄙陋,寫得不合陛下心意,望陛下恕罪。”

“好一個一介武夫,學識淺薄!朕看你是厲害得很!引經據典,欲抑先揚!借公主歸來滿朝慶賀的大好時機賣弄聰明,宣泄你對朝廷,對朕的不滿!”

“‘昔有猗蘭操,五經作淵海’。”

皇帝重復一遍此聯,隨即發出一道冷冷的嗤聲,“好詩,好詩。裴家兒,你做了這麽好的詩,到底講了什麽,若不是有你舅父的提點,朕恐怕此刻還被你蒙在鼓裏!”

崔道嗣因皇帝的這一番話而心驚肉跳,更是懊悔得恨不能早早咬掉自己的舌,也省得親口惹下了這樣的禍事,趕忙搶到外甥身邊,跪在他的身側。

“陛下!臣方才已是告罪,確系臣誤解罷了!此詩從頭至尾,全是在贊頌公主,暗表求而不得的赤誠仰慕之心,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之意境。”

“至於陛下提及的兩句,更是臣這外甥仰慕先賢品格高潔、決意效仿,繼而報效朝廷的一番體現。何況這詩也是效古詩,形制不受拘束,內在更重詠懷,此為他仰慕公主並效忠朝廷的心聲吐露,又何來半點對朝廷或是陛下的不滿?懇請陛下明鑒!”

崔道嗣一番話講得是慷慨激昂,有理有據,表完半晌,大帳內不聞其余別的任何聲息,只在角落處,趙中芳已將藥煎好了,他將藥汁咕嘟咕嘟地逼倒入碗,送到近前,捧放在案上。

“陛下,待藥稍涼些,便可用了。”老宮監提醒。

皇帝恍若未聞,只拿兩眼依舊直勾勾地盯著跪在面前的裴蕭元,冷冷地道:“他自己有嘴,何須崔卿開口!叫他自己說,到底寫了什麽?”

皇帝如此發話了,崔道嗣便是身上長再多的嘴,也是不敢再發半聲,只好閉口,不住拿眼看著外甥,見他依舊微低著頭,視線落地,也不知在想甚,不禁又是焦急,又是擔心。

“裴郎君,陛下叫你親自說說,到底是個甚麽意思?”老宮監等了片刻,也出言催促。

“此間也無外人,陛下又是最體諒臣下的。郎君無須顧忌。”老宮監又輕聲道。

裴蕭元擡起頭:“陛下既問,不敢有瞞。關於此詩,臣方才已是說過,是為賀公主回朝而作。公主的高貴和美麗,世所罕見。莫說臣從前便有幸得遇公主,便是臣此前從不曾與公主謀面,今番目睹公主如此風采,必也會如朝中的不少兒郎一樣,深深被公主折服,故有感而作,字字句句,皆出自臣對公主的敬慕之心。”

這個答復,確實稱得上是不卑不亢,無可指摘。

然而老宮監一聽,心便微微一跳,暗暗看了眼皇帝,果然,皇帝對他自述的這個答案顯然是不滿意的,臉色看起來比方才好似更差了,緊跟著,又是一句逼問:“這便罷了!方才提及的那兩句呢?”

他盯著面前的裴蕭元:“裴家兒,你敢對天起誓,你在這詩裏,真無半點借題發揮,表你對朕,對朝廷的不滿?”

皇帝話音落下,帳內一時再次陷入死寂。

崔道嗣至此也終於看出來了,皇帝今晚似乎只是在拿這一首詩故意刁難外甥而已。

他也不知外甥到底哪裏得罪皇帝至此地步。這是個萬一對不好便送命的問題。因多少也知外甥的脾氣,唯恐他應對不妥,硬著頭皮正想再開口,耳邊聽到外甥已經回話了。

“臣記得臣年初在甘涼收到告身,於入京的前一夜,伯父曾與臣對談,當時談及陛下。”

皇帝聞言,微微眯了眯眼。

“伯父對臣講,陛下在他眼中,乃是世少有的中興之主。”

裴蕭元停了下來。

皇帝神色驀然凝定,眼中也掠過一抹古怪的神色,似驚詫,似意外,又似有些難以置信。

很快,皇帝的神色恢復了,只用略帶幾分僵硬的語氣道:“你在朕面前講這話,是為何意?”

“伯父在臣眼中,向來是極少出錯的。他都如此認定,那麽陛下的英明和睿智,自然是遠勝群臣和天下蕓蕓眾生的,這一點,毋庸置疑。臣才疏識淺,偶一時興念所動,作下這一首詩,當中到底有無陛下所指的不敬之意,臣便是自辯再多,也是無用。以陛下的智慧和眼界,觀之,一目了然。故臣懇請陛下自行決斷,無論陛下如何裁決,是殺是剮,臣都甘心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