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楊在恩入帳聽清吩咐,偷偷瞄了眼還在藥爐旁的公主和趙中芳,隨即應是,低頭退出帳,趕忙又去傳人。

“嫮兒,今日諸事勞頓,你想必也乏了,去歇下吧。”

宮監走後,崔道嗣看到皇帝忽然又轉向公主,如此吩咐了一句。方才一直陰沉著的一張面孔,隨之也轉為慈和。

崔道嗣心中暗盼公主能夠繼續留下,看她自己樣子,也是一直安坐不動的,看去仿佛不大願意走,卻架不住皇帝連聲催促。先是高聲將候在外的宮人叫入,又命趙中芳將煎藥的事交出去,也一同送公主歸帳安寢。

趙中芳應是,正要叫人來照管藥,看見公主自己已是懶洋洋地起了身。

“趙伴當還是留下服侍陛下吧,等下藥好了,記得催陛下趁熱喝。我自己回便是。”

趙中芳和她對望一眼,點頭:“老奴遵命。公主放心去吧。”

“這裏的藥,交給老奴。”老宮監又低低地道。

絮雨點了點頭,起身走到皇帝的坐榻之前,看見那張詩稿獨一份被挑出來了,排在禦案之上,望去,甚是醒目。

“快去休息!”

皇帝立刻裝作還要細看,伸手拿了起來,這才再次開聲催促。

阿耶這舉動,便似擔心她要搶稿再毀屍滅跡似的。

絮雨一笑:“女兒告退。”

“阿耶等下見完人,記得也早些安歇。女兒知阿耶向來氣量大,心境寬,想來不至於為如此之事而氣到自己。若氣壞龍體,那更不值當了。”

她又道了一句。

此時崔道嗣早已避退到帳隅,眼未敢擡,只深深地垂著首,恭送公主離開,耳中忽然飄入公主如此勸慰皇帝的一句話,暗暗擡眼,見皇帝望著公主微笑頷首,她隨即轉身出賬,向著這邊走來。崔道嗣忙再次低頭下去。

絮雨走出禦帳,迎著吹面而來的夜風,環顧了一圈四周。

蒼山獵場極大,又因許多年未再有過如此大規模的狩獵活動,草木滋生異常繁茂,有些地方,野草高得連馬踏進去都會被淹在其中,為行營安全考慮,這片駐紮地的位置,自然也是經過事先仔細勘察而定下的。

營地背靠一片高崗,隨行之人的附帳如群星拱月般繞皇帝所居的禦幄,或遠或近地散布在四周。在禦幄對出去的正前方,是一大片適合放馬逐獵的平野,慢慢地,地勢過渡成起伏平緩的陂地,再過去,在視線的盡頭之處,便是一望無際的山丘和深林。

今夜此刻,在營地的遠處和邊緣,雖還到處能見到一堆堆尚未熄滅的篝火的影,但隨行而來的大部分官員已是歸帳歇息了,營內十分安靜。尤其在禦幄的附近,除去幄門外每隔幾步相對立著的兩排執戟的值夜將士,已是空蕩蕩沒有人了。

絮雨住的帳離禦幄不遠,相隔幾十步外。她在宮監宮娥的伴侍下往自己住的地方去。剛出來沒走幾步,便見楊在恩帶著裴蕭元從遠處也過來了。

楊在恩怕皇帝久等,小碎步地疾行在前帶路,裴蕭元仿佛懷著些心事,略心不在焉似的,微垂雙目,走在後。忽然楊在恩望見絮雨一行人出來,趕忙遠遠停步行禮,他方驚覺,略倉促地停了下來,擡起眼。

絮雨走到他的面前,望去,兩人四目相交。他慢慢收目,向著她鄭重地行了一禮,隨即如楊在恩一般,退到側旁,恭敬地為她讓出了道。

絮雨未作停留,只對楊在恩點了點頭,目光從道旁之人那一張此刻看去恭肅無比的面龐上掠過,隨即便在身後眾人的簇擁下繼續前行,入了帳。

楊在恩躬身目送公主,等到公主身影消失在帳門後,方直起身,望了眼裴蕭元。

方才來的路上,他也不像別人主動打聽,沒問過一句皇帝召他是為何事。

楊在恩略一遲疑,又瞟一眼公主的帳,終還是輕聲提醒:“陛下應是對司丞今早所交的詩有些不滿,司丞等下小心些。”

裴蕭元拱手致謝。楊在恩擺擺手,忙領著人來到禦幄前通報,隨即示意裴蕭元入。

裴蕭元入帳,見帳中只三人,除在帳隅守藥的趙中芳,皇帝跟前便只有一個舅父崔道嗣。看到自己進來,他雖未敢發聲,但投來的目光中卻滿是掩飾不住的擔憂、惶然以及幾分告誡似的意味。

“臣裴蕭元,拜見陛下。”他上前,如常行禮。

皇帝面色冷然,也不叫他平身。

“裴二,知你犯了何罪?”

裴蕭元再次叩首:“臣方才正與手下人在營內值事,被內侍匆匆喚來。恕臣愚鈍,一時想不起來臣能犯下何罪。”

皇帝怒而揮臂,將詩稿朝他劈頭蓋臉地甩來:“你自己睜大眼,再好好讀一讀!看看上面寫得都是些什麽!”

那稿不過輕飄飄的一張紙,竟也被皇帝嘩的一聲隔案徑直甩到了裴蕭元的頭上,貼上他的面門,這才悠悠蕩蕩地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