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趙中芳和載著小畫師的馬車一走,韓克讓便變了臉色。

他轉向立在近旁的下屬,目光上下掃他幾眼,冷冷道:“隨我來!”旋即大步來到城門附近一無人處立定。

裴蕭元沉默地跟從而上,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怎麽一回事?張敦義說你昨夜假傳聖旨,從他手裏帶走那畫師?”韓克讓開口便是質問,前所未有的疾言厲色。

在回來的路上,當思緒自昨夜那如脫韁的強烈情緒當中慢慢抽離回來,裴蕭元的頭腦隨之恢復冷靜之後,他便知自己犯下一個大錯,並且,已經做好迎接的準備。

他自己怎樣都是無妨。話是他說出的,事是他做過的。唯一叫他思及感到頗為歉疚的,是他的這舉動,或許會牽累到對他向來頗為照應的上司。

“是。”他承認,“屬下當時確實考慮不周。但事已做下,這就去向陛下領罪。該當如何,都是屬下應受的。陛下若遷怒大將軍,屬下自也會向陛下解釋清楚,一切都是屬下一個人的罪。”

韓克讓聽完,此事竟然是真,一時氣也撒不出來了,瞠目結舌,只擡手,指著對面的裴家子。

“你,你,怎會糊塗至此地步!”

他實是氣得不輕,更是恨鐵不成鋼。眼前這兒郎若是自家子弟,此刻早被他巴掌拍下去扇爛了臉。

他收起手,改背在身後,在城墻下走來走去。

“晚了!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擔罪?你擔得下嗎?你帶著那小畫師在外頭逍遙的時候,老子我已被皇帝叫去罵得要死要活了!我放你三日假,是叫你去追悼崔娘子的,你倒好!你竟給我捅出這麽一個大簍子!”

他走回到裴蕭元的面前,壓低了聲,“我告訴你,陳思達他可是巴不得我倒黴,天天盯著我的一畝三分地,天天盯著你呐!宇文世子一早剛回來,他女婿就去了宇文家的進奏院!總算這回燒到了高香,世子自己昨晚屁股也不幹凈,應當什麽都沒說,把人悻悻打發走了。要不然,以他恨不能生啖你肉的那個勁,好不容易捉住你不是,他會替你遮掩?他一嗓子嚎出去,南院人人都知你裴蕭元為了和他爭奪一個俊畫師假傳聖旨,你叫聖人怎麽處置?你叫我這張老臉往哪擱?當初可是我把你從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提溜來京城的!你倒好,給我幹出這樣的事,我再渾身長嘴,也少不了一個失察之罪!”

裴蕭元聽任責罵,心中也在反省自己昨夜行為,確實太過孟浪。當時沖動之下,除了那一個要將人帶走的念頭,完全沒有考慮過其余別的後果。

“大將軍教訓的是!蕭元知錯了!不但連累到大將軍,更是有負大將軍的厚望!”

裴蕭元向著韓克讓鄭重行一大禮,起身後,邁步便去。

“你作甚?去哪裏?”韓克讓叫。

“屬下這就入宮請罪去。該當如何,一力承擔!”

韓克讓被他嚇了一跳,趕忙沖上去,將人一把拽回。

“我看你平常不是這樣的啊!你腦子呢?昨晚是跟那小畫師在外頭廝混得太快活了,腦子還沒帶回來?”

裴蕭元看著上司那痛心疾首的樣子,想著皇帝此刻或也正因她夜不歸宿而在斥責著她,愈加神思不定,心煩意亂。

韓克讓那邊繼續教訓:“你看不出來嗎,方才趙中芳就是在息事寧人,不想把事搞大。他一個閹人,哪來的態度?還不是陛下的意思!現在人回來了,那小畫師也被接走了,陛下自己又沒叫你過去,你是嫌事小,腦袋上一個口子不夠,還要湊上去再叫他給你開個大瓢吃飽香爐灰不成?”

“裴家兒,你是初生牛犢子,你不怕,我可是一把老骨頭了,經不起折騰,我怕!”

他教訓完,語氣也漸漸轉為緩和。

“你勿自己再擅自入宮,免得把事再惹大。此刻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看明日如何動靜,沒事最好,想必已是過去了。真若再有事,到時我和你一起擔!陛下那裏,我這張老臉便是再不濟,想來也還是有幾分用的。”

自入京的第一夜,在紫雲宮外見面開始,這個上司便對自己頗多關照,這一點裴蕭元心中了然。昨夜只因自己一時沖動,犯了這種原本不該的錯,韓克讓怪罪才是應該,沒想到,他最後卻如此表態。這叫裴蕭元確有幾分動容。

他不是事事都掛在嘴頭的人,沉默了一下,道:“多謝大將軍!屬下遵命。”

韓克讓看看話也差不多說完了,待去,思忖了下,猶豫一番,再看一眼面前的年輕人,最後終究還是忍不住,觀察一番左右,將人拽到一個更為隱秘的角落,壓低聲道:“那小畫師就這麽好?”

“當初你為找他,翻遍全長安,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果然!”

裴蕭元忙道:“大將軍誤會了,我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