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裴蕭元去後,絮雨獨在床上再坐片刻,終於也感到了倦。

她已連著兩夜沒合眼,起身進屋睡了一下,醒來便好似是午後了,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幾聲遠處發出的啁啾鳥鳴,耳邊不聞半點雜聲。

她沒有立刻起身,閉著目,在腦海中梳理著這幾日發生的這許多突如其來的事,一件件,一樁樁。

忽然,她想到了衛茵娘。

自裴蕭元夜搜平康坊後,她便沒見過她的面了。先前她的阿耶為了查清她底細,將她身邊的人全審了個遍,承平、宇文峙,甚至連青頭這毫不起眼的小廝,他都沒放過。不知為何,她忽然生出一種感覺,或許,在那個搜檢的夜晚過後,衛茵娘也已入了阿耶的視線。倘若真的如她所想,說不定,衛茵娘也被阿耶審過。

想到這裏,她立刻起身,穿好衣走出庭院,打開門,正想叫胡人阿姆送些洗漱的水來,一怔。

門外立著七八個和甘涼郡守府裏的燭兒差不多年紀的少女,無不面貌姣好,神情恭謹,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侍女。不但如此,宮中那本在紫雲宮西殿服侍的宦官楊在恩也在。只不過,他一改平日的宮監裝束,穿著件藍不藍綠不綠的圓領袍子,系條束帶,只差往臉上再黏一把胡子,看起來就和個大戶人家裏的管事差不多了。他帶著侍女們在此仿佛已經等了有些時候了,卻一絲不苟,面上無半點不耐之色,見絮雨開門後意外頓住,笑著走到她的面前躬身:“小郎君起了?陛下喜愛小郎君作的西王母圖,特賜下八名侍女,供小郎君差遣。另外,陛下知道此前賜給裴二郎君的這處宅邸尚待修繕,便派奴前來督辦此事,好叫裴二郎君不必再受這等雜事擾神,安心為朝廷辦事。”

他說話時,侍女們也上前,列隊向她行禮。

絮雨一聽便明白了。皇帝這是要將楊在恩也派到她的身邊來了。監視不監視的,不好說,但若有事看到了,順嘴往宮中遞個話是少不了的。而據她所知,楊在恩算是趙中芳的徒弟,如今在宮中,也是有地位的大宦官了,這麽被派來伺候她一個宮廷畫師,必遭人猜疑,假托這個名義住下來,不但免人猜疑,還顯得皇帝陛下對裴蕭元分外厚待。

絮雨幼時貴為王府郡主,對於奴仆成群的生活,本也習以為常,但這麽多年來跟阿公長大,早就習慣凡事自己動手,如今根本無需這麽多人伺候。一時無言以對,反應過來道:“我這裏不用差遣。裴郎君應當也用不到楊內侍為他修房。還是帶著人回吧。”

楊在恩卻哪裏能這麽容易就被打發走,若不是顧忌這些侍女,絮雨看他就差朝著自己下跪懇求了,說是奉陛下之命來的,沒做完事,不能回宮。

她怎不知自己自己那位皇帝阿耶的秉性,不是一位寬容之人。趙中芳那樣多年的老人,都被他說趕走就趕走了,楊在恩不過宮監而已,不好為難他,暫時只能作罷。匆匆洗漱整理完,再出來,才發現她還是低估了派來的人。除了那些侍女,還有庖廚、園丁、粗使仆婦,連家中原本裴蕭元安排的護衛也換了臉,領頭的是個名叫張敦義的中年衛官,還是金吾大將軍韓克讓親自選來的。

自然了,所有人全是以皇帝厚賜裴蕭元的名義來的。若非徹底懵了的青頭和胡人阿姆還在,絮雨感覺裴蕭元已不是此處宅邸的主人了,他被完全架空。

她送不走人,只能作罷,收拾完,匆匆出門,心知楊在恩必也派了人在後尾隨,因記掛著衛茵娘,也計較不了這些了,騎馬趕往平康坊。

從前她是不知,如今知道茵娘住處另有門戶,從原路摸去,叩動小門,半晌,見門打開一道縫,探頭出來一名高大健碩的臉生仆婦,打量她一眼,聽她問玉綿娘子,冷著面搖頭,說人不在,說完便要關門。

絮雨越起疑心,強行推門入內,快步穿院登樓,被那仆婦從後追趕而上,再次阻在了樓梯口。

這健婦的力氣很大,絮雨被她一把扭住手腕,人就動彈不得,忍痛用手抓著樓梯欄杆抵住,朝著上面喊:“阿姐你在嗎!是我!葉絮雨!”

健婦一邊壓低喉嚨叱她,一邊強行拖她出去。這時小樓上的那面門一動,有人奔出,探身到復廊外怒呼:“放開她!”

絮雨望去,正是衛茵娘。

健婦看去還是有些不願,但似也不敢強行違逆衛茵娘的意思,悻悻撒開了手。絮雨登上小樓,衛茵娘也快步迎向她,絮雨到她近前,一個照面,吃了一驚。

不過這些天沒見而已,她看去像生著大病,衣衫不整,肩膊上胡亂披了條長垂過手的披帛,系著皺巴巴一條家常月白綿裙,青絲未梳,松松地挽了一只懶睡髻,大半長發淩亂地垂落在肩,面容蒼白,唇無血色,人看去精神委頓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