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約十來天前,陸吾司布在城東的暗探留意到了一處可疑的宅邸。

有一戶報備稱在東市販賣布絁的商人於此租下空屋並入住運來了貨。

這本沒什麽。城內幾乎每日都有新的商戶自四面到來。但如今情況特殊,而商人是長安城內最方便的能夠掩飾不法行為的身份,既可配備人手,也有理由到處走動,因而上面有令,對任何新到的落腳之人,尤其商販,必須進行查勘,排除可疑。

暗探如常那樣留意了下,隨即發現不對勁。

這一撥人不像正常商人那樣每日頻繁外出,落腳之後,偶只早晚驅著貨車出入,到了鬧市,隊伍往往便會少掉幾人,不知去向。於是指使市場內的客商上去搭訕,稱欲大量進貨,對方反應也不像正常商販那樣熱絡,便將情況上報,隨後得到指令,在周圍加強監控。不料接下來,兩天都不見人出來了。

負責此事的劉勃覺察不對,下令入內檢查,竟發現人去屋空,內中只剩布匹。猜測應是監控被對方發覺,此坊頗多林地,利於藏身,那些人趁夜悄然出屋,天明散入別處,繼而不知去向。

此便是那日清早他匆忙去尋裴蕭元要稟告的事。

收到消息後,裴蕭元當日親自過去檢查。雖然對方行事謹慎,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生活痕跡,但在仔細搜查過後,他還是於屋後發現了異常,掘出一堆已埋起來的藥渣。經郎中辨認,其中一味血竭,又名麒麟竭,是治創傷瘡瘍的靈藥。由此推斷,此前有人躲在這裏養傷。對方轉移倉促,極大可能傷處並未痊愈,而這一味藥材來自真臘和林邑國這些海外南洲,價高量少,長安諸多藥材商鋪也非家家備貨。

陸吾司隨後進行大量的暗中調查,得最近五六天內,全城共計百余人次買過這種藥。在一一排除之後,剩平康坊的一間藥材鋪,查無用藥對象,且售藥材的時間為夜晚,當時坊門關閉,買藥之人不大可能來自別的坊城。

以上推斷,此前那逃走的可疑之人,此刻極有可能仍藏身在平康坊內繼續養傷。

此便是今晚這一場突發的坊內宵禁的由來。

劉勃帶幾個手下搜查到了這裏,萬萬沒有料到,竟遇上熟人,驚愕間,見葉小郎君也認出了自己,狀若被自己嚇到了,忙解釋:“今晚捉拿飛賊,坊內臨時夜禁,故方才闖了進來。小郎君你怎會在此?”

絮雨醒神過來:“原來如此。今晚我來此,是為玉綿娘子作畫像。方才畫得太過入神,也沒聽到外面的響動,實在是不該!”說著就要擱筆前來迎他。

劉勃擺手示意她自便,走到鋪著一張足有人長的畫紙的長條案前,看一眼她方才畫的像。雖才勾線定骨,初具眉目五官,畫上人卻已一目了然,作憑幾半臥狀,正是對面那正背過身在匆忙披衣的秋娘。

絮雨解釋:“我前些天不是在慈恩寺為西平郡王妃作追福畫嗎?恰好這位玉綿娘子也去拜佛,路過石室,看到了我的畫,有幸得她青睞,叫我來此為她畫一私像,好拓轉制成屏風。今晚無事,我便來了,沒想到如此巧,竟會遇到劉司階。”

劉勃繼續聽她說話的同時,眼已暗暗掃了一圈寢堂,看哪裏可能藏人。

床腳平矮,幾乎與地齊平,斷不可能容得下成年人躲在下面。

床帳之內,被衾薄軟,也是蓋不住人的。

他一邊在口裏哦哦地應,一邊作踱步狀,走到窗扇後,順手推出去檢查外面。

窗階外也無人躲。

最後只剩屏風旁的暗閣。

此時不用他開口,那秋娘自己識相,立刻走去,主動推開隔門。

劉勃向近旁幾個手下打個眼色。幾人入內,一陣查找,出來後,沖他搖了搖頭。

此間應當是沒問題的。

想到小郎君和司丞關系匪淺,劉勃自然不願得罪,忙笑道:“方才多有驚嚇,小郎君你繼續!無事了,我不打擾,先行告退。”

絮雨含笑點頭,依舊立在畫案前:“那我不送劉司階了。”

“不必不必,你作畫要緊!”

劉勃帶著手下正要走,聽到外面樓下的庭院裏傳來一陣入內的靴履聲,夾著方才他命人叉出去的老鴇的連叠抱怨聲。

“裴司丞,你要替我做主,你那手下太過無禮了!方才他叫人丟我出去就算了,還帶著這麽七八個粗漢子闖進我女的屋!司丞你瞧瞧,這上去都多久了?孩子都能生一個了!他竟還不下來!他安的這是什麽心?莫不是覬覦我女兒的美貌?哎呦我的屁股啊,哎呦我的女兒啊——”

劉勃心裏暗罵老鴇,快步出來,果然看見上司登樓也來了。

這間青樓位置絕佳,差不多就在本坊的正中央,利於消息發送和接收,故方才裴蕭元就在附近街口分派任務,各隊分頭往四面進行逐一搜查,他自己就在附近巡行,正好遇到這老鴇抱怨個不停,聽到劉勃就在這間小樓裏,便也上來察看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