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人貼著殿壁悄然經一面角門走出,穿過殿廊,轉到一無人處,承平迫不及待抓住裴蕭元的手臂,嚷:“你瞧見了沒?你方才瞧見了沒?太子面前有個畫師,就是她!燒成灰我也不會認錯!老天!這怎可能?她怎會來了長安?來長安便罷,竟進宮廷去做畫師?她怎麽敢的!”

他嚷完,覺察友人清朗的面容上是一貫的沉凝,也沒應話,全不像自己這般驚跳失措,疑惑不已:“你怎的……”

忽然,他回過味來了。

“莫非你在今日之前便已知此事?”他狐疑地問。

裴蕭元頷首。

承平一怔,登時惱了:“好啊!你竟如此!明明知道她下落了,也不告訴我一聲?你是何意?”

他性情向來放縱,此番卻為當日一時輕浮口無遮攔之事負疚至今,這一點,裴蕭元自然清楚。

其實那夜在與葉女不歡而散回來後,他除立刻發信送往東都待裴冀收,也想過需將此事盡快告知承平。一來叫他放心,二來,葉女不聽他勸,執意入宮擔當畫師,承平身為左武衛郎將,若出入皇宮,難免遇到。早些提醒,免得萬一到時舉止失當,替她招惹禍患。

但卻不知為何,這些天他下意識地不願再去想那晚上的經過,加上二人也沒碰面,他從早到晚忙於衙署之事,懶怠特意去尋他說,便耽擱了。

今日知他也來神樞宮,本打算散後和他講,卻沒想到葉女也在,還受太子召見露了面。一看到她,他便悄然後退,當場截住承平,將人帶了出來。

“確實是我的過。”

裴蕭元賠罪。

“本想今天和你講,沒想到你自己先遇到了。我也是數日前才確知她來了長安,並非故意瞞你。”

承平氣來得快,走得也快,聽得一頭霧水,追問:“到底怎的一回事?我真是糊塗了!你莫賣關子,快和我講!”

裴蕭元便說青頭西市偶遇,他去尋人,最後找到。自然,省略了中間經歷的那一番波折。

“來長安便來長安,為何入宮做了畫師?她難道瘋魔了不成,真將自己當做男兒——”

“噤聲!”

裴蕭元皺眉,低低叱斷了承平的話。

承平一頓,左右環顧,也放低聲:“……若被人知曉身份,是欺君之罪!你是她的義兄!你怎不加以阻攔?”

“我勸過,但她似另有所想。”

裴蕭元簡短道了一句,深心裏實在不願再多提此事半句,望著承平,神色轉肅。

“此事你知便可,切記勿對人言。”

“還有,往後你若無必要之事,最好莫去擾她。她不願和人往來。”

頓了一頓,裴蕭元又叮囑道。

承平此時卻沒有立刻應話,立著不動,雙目恍惚,神思若飄遊出竅,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阿狻兒!”裴蕭元再次喚他本名。

“我的話,你記住沒?”

承平哦了聲,回過神,撞上裴蕭元投向他的目光,胡亂點了點頭:“曉得,曉得!”恰好前方大殿的方向飄來幾縷宮監預備起駕的聲,應是太子將要結束巡視出宮了,承平忙轉身道:“走了走了。我記住了,你放心吧!”

二人一同回到前殿。果然太子殿下在王彰、柳策業、崔道嗣等老臣的陪伴下步出了崇天殿,預備起駕。裴蕭元和承平各自悄然歸回原來的隊列。

臨走前,他微微偏首回去,望了眼方才那道身影所在的位置。

空空蕩蕩。

她早已和身邊的那幾名畫師一道退下,不見了。

忽然此時,走在最前的太子喚了聲:“崔公!”

這是在叫崔道嗣。

眾人舉目望去,崔道嗣趕忙出列,彎腰拱手:“殿下折煞臣了。臣不過一老朽而已,何敢當殿下如此稱呼!”

太子微笑道:“崔公何必自謙。崔氏是數百年的天下名門。公之門庭,於我朝也世代積功,崔公更是朝中重臣,這些不必多說,人盡皆知,不但如此,你那甥男裴家二郎也是英才不凡。三年前西征,以弱冠之年,便立下赫赫戰功。當日我遙領行軍總管,也知其年少英雄,如今他歸得朝廷,當今至尊聖人察知其才,委以重任。我實在是替崔公感到高興!”

“裴家那二郎,今日也來了吧?”太子不急不緩地問一聲。

崔道嗣立刻遙望列在隊伍後方中間的裴蕭元,示意出列。

在許多雙眼目的注視下,裴蕭元走了上來,向著太子行叩拜大禮。

太子在他行禮一半之時便親手扶住命起身,不容他行完全禮,以示恩重。

“太子所言極是。聖人目光如炬,量才用人。我聽聞裴家此子十五六歲起便上馬殺敵,及至三年前立功,也是厚積薄發。再假以時日,必能成國之重器。”宰相王彰第一個接過話,贊不絕口。

已薨馮妃之父、尚書馮貞平在他身側,聞言略一猶疑,旋即跟著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