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陪著謝不疑的小童叫不窮,是大雪天從外面撿回來的。

當年謝不疑在如意園住了一陣子,等大局穩定,風波過去後,仰賴薛玉霄為他遮掩身份、排除萬難,得以從前朝皇子的這個囚籠中脫身,在大菩提寺周遭獨居。

裴飲雪為人仔細,曾經為他打點了金銀田鋪,倒不是為別的,只為謝不疑當眾殺了他姐姐,沒有讓薛玉霄親自動手——看似結果都一樣,但實際卻為薛玉霄掃平的一大坎坷非議。光是為了這個,裴飲雪便可以放下一切成見好好待他。

謝四收了,收完又把這事兒給忘了,放在禪心小築的房梁上當一塊木頭墊著。

他住了半年,寫書、釣魚,杜撰活色生香的某種文學,在市井當中格外暢銷。去年冬日到近處的酒家沽酒,見到被遺棄的小男孩瑟縮地躲在酒家的門口。

謝不疑把他領了回來,給他改名叫不窮。不窮跟著謝不疑身邊打下手,來往遞送書稿、接受酬謝,他沒想到自己真的有一日能進宮——主人真的認識陛下啊!

一路上,小童都是暈暈乎乎的。他抓著謝不疑的衣角進了椒房殿,發現主人倒是輕車熟路、面不改色,忍不住道:“主人……你跟陛下是什麽關系啊?”

謝不疑淡定道:“睡過。”

不窮呆住了,他這次沒有立刻懷疑裏面的真實性,很慌張地道:“那、那你為什麽沒被納為侍君……”

謝不疑瞥了他一眼,捏了捏他的臉,開口道:“陛下呢,倒是對我一見鐘情的,但我不喜歡待在皇宮,主人我啊——”

話沒說完,另一邊的珠簾被撩起來。裴飲雪一身清淡的霜色廣袖長衫,墨發用一支玉簪攏住,流瀉出一縷細碎的發。他看了謝不疑一眼,道:“誰對你一見鐘情?”

謝不疑見了他,也不改口,眯眼笑道:“鳳君千歲氣色不錯,我聽說你父女平安,孩子在哪兒呢,讓我抱抱。”

“婉婉睡呢,怕你把孩子摔了。”裴飲雪道,“你整天都在寫些什麽東西,還讓這麽小的孩子去送書稿?”

不窮臉一紅,低下頭不敢說話。

謝不疑伸手倒茶,閑散道:“怎麽,得不到連幻想一下都不行啦?”

他才這麽得意地說了一句,迎面見到薛玉霄走過來的朦朧身影。她之前在簾外跟一個禦前近侍說話,說了幾句後才動身過來,他手一抖,茶水溢滿杯盞,向外流瀉了幾滴。

薛玉霄臨時有事跟內侍省吩咐,所以稍遲半步,沒有聽見謝四說了什麽。兩人一年多不見,謝不疑俊美如初,眉心朱砂濃艷鮮妍,只著一身低調的淺色外袍,不復當年宛如海棠的艷麗。

“主人。”不窮扯他衣角,“茶水、茶!”

謝不疑恍然回神,見小案上已經被溢出來的茶水弄濕了。他朝著裴飲雪伸出手,裴郎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從袖中取出手帕,遞了過去。

謝不疑沒讓侍奴動手,自行擦掉了溢出來的茶水。他盯著薛玉霄看了半晌,忽然說:“明月菩薩還是溫柔美麗如昔日初見,雖然是當母親的人了,卻還看得人蠢蠢欲動。”

薛玉霄聽了這話,玩笑道:“四殿下風采倒是更勝從前,只是說起話來依舊一點兒都沒長進,要是說這話得罪了裴郎,我可救不了你。”

謝不疑跟著笑起來,這才起身行禮。他身邊的小童見他行禮,才驚慌失措地起來有樣學樣,心裏暗暗地想:這是皇帝陛下啊?陛下不是一位所向披靡的武將麽,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傳言當中的那麽可怕。

謝不疑是裴郎請來的,薛玉霄不想打攪兩人說話,只陪著吃了頓飯,就借口有事離開。她離開後,不窮才松了口氣,把提著的心放下來,緊緊地攥著主人的衣擺。

謝不疑望了一會兒她的背影,回首跟裴飲雪控訴道:“真是無情啊,也不說跟我敘敘舊。”

裴飲雪道:“怎麽敢跟你敘舊,你要是當著我的面暗送秋波,惹我生氣怎麽辦?”

“哪有的事兒。”謝不疑唇邊帶笑,“我十分敬她,才不會那樣呢。明明崔七公子時常在宮中醫署為官、王家那位郎君也出入宮闈,怎麽就偏偏不放心我。”

裴飲雪上下審視他一番,道:“你說呢?”

謝不疑摸了摸鼻尖,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問了,伸手翻看裴飲雪寫了一半的書冊——不是話本小說,是農政。

裴飲雪邀請他來,一則是探問謝不疑的近況,他畢竟身份特別,不可張揚。二則是為了他那些香艷故事。只不過他說得話,謝不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到一半還打起哈欠,總之就是油鹽不進,有時候還忽然扭頭說:“好哥哥,我沒體驗過,你說說那個到底是什麽滋味兒。”

裴飲雪:“……你旁邊還有孩子。”

謝不疑毫不介意:“他什麽都知道,還經常幫我整理手稿,不必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