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夜風蕭蕭。

歸元殿內,皇帝謝馥從龍床上起身,長發來不及拘束,松散地落下,披著一件深紅繡金鳳的外衣。她的手指急促地敲擊著禦案,一旁的宮人謹慎地點起燭台,大氣也不敢出。

在急促地“篤篤”叩擊聲中,殿外終於有侍衛擡著一個東西進來,上面覆蓋著一層白布。

謝馥站起身來,走下台階,面色鐵青地掀開白布一角,露出一張她並不願意見到的臉——紫微衛統領謝若癡。

“荒唐啊,荒唐。”她低聲喃喃,金線繡的繡鞋足尖踢了踢屍首的手臂,聲音壓抑著一股冷冽與憤怒,“朕想過她被謀逆反臣刺死、被弓箭射殺、被鴆殺……但沒想過她能死得這麽荒謬,這麽上不得台面。”

旁邊的紫微衛副統領以及幾個親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這就是陳郡推薦來的人?這就是一個素來謹慎低調辦事可靠的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謝馥指了指副統領。

副統領乃是出身寒門的女郎,因在士族門閥壟斷的官場沒有前途,所以投靠皇室。她埋頭“咚”地一聲,結結實實磕在地上,隨著話語說出,畏懼之感從她身上一點點逐漸消去:“回稟陛下。年節百官休沐,謝統領暗中前往柳河……在柳河裏一艘名叫落紅舫的花舫取樂,與裏面的倌人歡飲達旦,夜中行事時,心血過激,猝死於榻上。”

謝馥雖然已經知道緣由,但再聽一遍,還是不免血一陣陣沖到腦子裏去。她的手掌緊緊攥住,指骨發出嘎吱的響聲,咬牙罵道:“廢物。”

這兩個說出來,目光便再也不看這屍首,而是道:“年輕力壯的好女子,平常也沒聽說有什麽病,光是跟男人睡覺能睡出命來,真乃讓謝氏跟著蒙羞的奇恥大辱!那個陪侍的倌人呢,你們抓了沒有?”

副統領道:“抓了。那人曾經是統領的相好,後來被拋棄,最近才重新得了寵,可能是……許久不見,所以激烈了些。”

“沒查出什麽來?”

“只知道飲了酒,仵作驗看,也沒有中毒的跡象。”

謝馥沉吟片刻,立即做下決定:“掩藏此事不可外傳,把口風守得嚴一點。柳河那邊也不要大肆探查,以免走漏風聲……淫樂而死,這種腌臜事,真是汙穢了朕的眼睛。”

“是。”副統領應聲,隨後又謹慎問,“陛下,那個倌人……”

“先放回去。你派兩個人盯著他素日往來的恩客,看看裏面的人有沒有跟謝若癡有過節的官員。”謝馥道,“若事有蹊蹺,恐怕是官場上的仇殺。不管是指使這個小倌來給他錢的、還是企圖滅口的,只要一經發現,不管是誰,帶到朕的面前來。”

“是。”

謝馥重新走上禦座,她已經算是冷靜下來,於是擡手寫了一封密旨,用紅泥封好口,上面寫著“六百裏加急送陳郡”一行字。她收斂衣袖,將信件交遞下去,忽問:“宮中進來可安寧否?”

副統領答:“回稟陛下,宮中一切安寧如故。”

“鳳君那邊……沒進來什麽人吧?”

“鳳君千歲?”副統領愣了愣,她回憶片刻,道,“除了醫官診平安脈,和四殿下常去之外,沒有見過什麽其他人。千歲喜靜不喜鬧,也沒有去過什麽別的地方。”

謝馥微微頷首。但這過於平靜無波,卻令她腦海中產生一絲忌憚的隱憂。如果這一切是沖著私怨而來,官場仇殺並不鮮見,但若是想要斬斷一個她信任的手臂……

謝馥又問:“凱旋侯可在家中?”

副統領不知道她這問題的變化原因,稍稍遲滯了片刻,道:“事發時京衛就已經悄悄探查過諸位大人們的府邸,薛侯主在太平園中陪司空大人用膳。”

謝馥道:“召她入宮。”

此刻已經入夜了。

在夜間急召臣工,這樣的行為會讓諸臣頗多猜疑、議論紛紛。何況她要召的是備受寵愛的新貴,在皇權與士族共治天下的情況下,薛侯主出身功績俱佳,眼下正值年節,如無大事,她可沒有那麽好請。

然而謝馥並未收回旨意,宮侍與紫微衛便領旨而去。而她簡單地束了發,讓人把屍首擡下去、重新灑掃一番,便在偏殿暖閣裏溫酒熱茶,設一棋枰,就這麽靜靜地等她到來。

旨意到時,薛玉霄睡意正濃,被裴郎輕輕推醒。

她一醒過來,就知道皇帝大概發完了脾氣。薛玉霄懶倦地打了個哈欠,披著衣服洗臉漱口,略微整了整衣衫,讓侍奴帶傳旨的內侍過來說話。

因薛玉霄身在內室,外人不方便進去。所以隔著一道門,宮侍在外開口:“陛下請侯主急往歸元殿去。有要事相商。”

薛玉霄明明知道是什麽事,表情不變,語氣卻聽起來很詫異:“這個時候?要事相商?怎麽,鮮卑帶十萬大軍打過來,兵臨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