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崔明珠雖是風月老手,但她的名聲太過響亮,為人輕佻紈絝,與薛玉霄舊日的情誼人盡皆知,其實並非一個很好的門路。

薛玉霄稍作詢問,沒有透露更多想法,同樣也婉拒了對方要帶自己“見識見識”的提議。她暫時按捺心思,先是給南行的水上商船遞了幾封信,得知商隊近況安定,“貨物”充盈,於是放下心來,在年前選了個吉日,去拜會趙聞琴趙中丞與王丞相。

因放鹿園遠,所以先至趙中丞家中。趙聞琴正躺在一個竹篾藤蔓編織的躺椅上,椅子鋪著厚厚的皮毛,她才會客完畢,方與友散,飲酒後有微醺之意,聽聞是薛玉霄拜訪,並未顧及著表面上的禮數,直接請她進來。

薛玉霄帶了些冬日不易見到的蔬果、以及一些雞鴨葷食,準備一方名貴寶墨與六角的青金硯台。寶墨色純質堅,價值不菲。其價值最深處並非是昂貴,而是有價無市,不易取得。

此中誠意甚足。趙聞琴掃了一眼禮單,隨手交給從旁侍酒的夫郎讓他下去操辦,讓薛玉霄坐到對面,面帶笑意,酒意未散,有些懶懶地道:“你如今不僅入仕成名,還以軍功封侯,前些日子為陛下辦了大事,加官進爵。我當日果真沒有看錯人,你是有大才幹之人,不過……”

她語意微頓,忽道:“你讓地方豪族出了血,逐名奪利者沒有不恨你的。”

薛玉霄道:“恨我又如何。”

“好一個恨我又如何。”趙聞琴微怔,重復一遍,失笑道,“你雖然表面溫柔可親、秉性全改,可我卻能看出你依舊有狂悖之性在身。這樣很好,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有如此孤勇的人了。”

她從躺椅上做起來,擡手給薛玉霄倒了杯茶,沒碰旁邊喝剩下的酒水:“朝廷的風氣並不整肅,我入仕多年,愈發失望,因此醉心於故事話本、戲文唱詞的研究,不過是聊以取樂而已。這期間,也想過從天上降下一人才,掃除積弊,重振國威——多年來不過白日做夢。直到,遇見你。”

薛玉霄道:“如果沒有您相助,玉霄無法順利入仕,難建尺寸之功。”

趙聞琴笑著搖了搖頭,她知道即便沒有自己,薛玉霄大概也能想到其他的辦法——路是人來走通的。

趙中丞手畔的案上,除了茶酒之外,還另放著幾卷書。恰好薛玉霄過來,她便邀請這位“明月主人”品評故事。盛情難卻,薛玉霄翻開書籍,才看了小片刻,便發現這是一本講述名倌與賣畫娘的故事,雖以風塵中人為主角,但其中的人物至真至情,令人心醉,她多看了一眼撰作人的名字,道:“這是……青樓樂坊間的人物故事?”

趙聞琴含笑點頭,說:“我忝列此位,其實並不打理蘭台事務。為了尋找故事而四處采風、深入風月,也是慣常有的事情。此人乃是我相識的一位娘子,姓祝,是上虞祝家的一位女郎,乃是風月場上難得的癡人。”

當年薛玉霄與李芙蓉前去調查菩薩蠻男奴的那艘華貴花舫,就是上虞祝家的產業。只不過那時只見到了一位管事,並未見到祝家真正說得上話的人。

薛玉霄想到此處,心念一動,問:“學生對此書很感興趣,不知您可否引見?”

趙聞琴道:“這有何妨?她本來也很仰慕你明月主人的大名,時常旁敲側擊在我這裏探問,想要跟你結識。不過……你們兩家……”

祝、岑兩家跟汝南袁氏頗有關聯,而薛玉霄曾在山海渡遇襲,司空大人以此從袁芳拓手裏挖走了山海渡的水上事宜,袁家正沒有好臉色,她身為祝氏女郎,其實應該敬而遠之才是。

薛玉霄立即想到此處,道:“我心中並無芥蒂,只是不知道這位‘蝴蝶居士’怎麽想?”

這人的筆名為“蝴蝶居士”。

趙聞琴微笑著給她續茶,薛玉霄不願意勞動她,便主動接過茶盞,斟滿啜飲。聽她說道:“只要你不介意,想必她也不會介意的。我便告訴你吧,柳河十裏花舫,有七八成都在她的手中,此人姓祝,名英台……”

“……咳、咳咳。”薛玉霄一下子被手中的茶水嗆到了。

趙聞琴愣了愣,示意旁邊的小侍給她順背,問道:“怎麽了?”

祝英台?!薛玉霄腦子一麻,這個重名真是重得……讓人被震懾住了。不過梁祝故事雖然在初唐的《十道四蕃志》才有記載,但故事背景本來發生在晉朝,祝英台本人就出身於會稽郡上虞縣……東晉與東齊風氣相仿,她不會遇到真的了吧?那梁山伯又在何方?

她神色變化並未掩藏,被趙聞琴察覺。趙中丞疑問道:“你認識她?”

“不。”薛玉霄道,“學生不認識。只是這個名字與我……呃,我構思的一篇故事主人重名了。故訝異至此。”

“你有新書可作?”趙聞琴立即提起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