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冬日寒冷,薛玉霄記掛裴郎身軀,常督促他穿得厚實嚴密。然而饒是如此,他天生的體寒膚冷依舊不能緩解,薛玉霄每次挽住他手指時,都會生出對這份胎中頑疾的隱憂。

然而事不能急,只有掌握大權後才能出兵,那終年不化之地究竟在哪兒?可惜沒有衛星圖,她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版圖是否與前世相同……

薛玉霄收斂思緒,收到母親讓兩人回太平園居住的傳信,臨近年關,一家團聚是應有之義。

她帶著裴飲雪登上馬車。

臘月底,京中的氛圍愈加熱烈喜慶。寬裕之家正趕著給孩子們做冬衣、買吃食以及年貨,街巷上人流密布如織。隨處可見臉色紅潤的農戶百姓。自從土斷之後,很多不合理的、非法侵占的田地被退回原處,交還到了自耕農手中,獲利者甚多,雖然這其中還免不了一些戶部官僚的“索要賄賂”、“分潤利益”,但依舊有好處到手裏,這個年過得也比往年更有滋味。

朝廷從來稱不上吏治清明,若非有王丞相約束,鳳閣以下的盤剝索賄還會更嚴重。不過聽聞丞相近日身體不太好……丞相為人中正平和,向來節制情緒,忍怒隱喜,不過多表露心意,她的適時敲打讓官場上的斂財圖利不至於太明顯。

薛玉霄思及此處,想到王秀也曾為她說話,便琢磨著哪一天登門去拜訪一下丞相——還有趙聞琴趙中丞。這樣幫助過她,宅心仁厚的師長,她不能拋之腦後,年關大節,一定要去看一看的。

日子沒選定,身側的裴飲雪忽然很明顯的靠近車窗,將密閉的車簾卷起一個小邊兒,凝神從縫隙中看過去,視線追逐著向後移動。

薛玉霄略感好奇。裴郎向來波瀾不驚,不知被什麽吸引到了視線。她跟著靠過去,一只手繞過去抵在裴郎身側,窗邊空間狹窄,她只得從後方半環著他,貼至對方耳畔,低問:“你看什麽呢?”

裴飲雪盯著道:“那前面是你的塑像?”

薛玉霄一怔,跟著望了過去。見後方不遠處的“玄衣祠”人滿為患,很多人來生祠敬香,祈禱為在世菩薩延福延壽。

不說她在官場上所做之事,單單薛玉霄在京中的義診藥坊、施粥賑災,以及救濟生死大事的義莊,就源源不斷地耗費金銀財帛,數目不小,所救之人也難以計數——甚至因為崔七也同樣回京,兩人所資助的醫館收費低廉、常常義診,整個京兆貧民的病死數量都降下許多。

然而金銀能治百姓之病症、能挽一人之困苦,而傾頹國勢卻非金銀可救。薛玉霄看著眾人敬香時繚繞而起的香火,道:“幸虧百姓認不出薛氏的馬車。”

自從上次騎馬回園被堵住,兒郎爭相觀看之後,她便經常乘車。

裴飲雪道:“是啊……若是你被人認出來可怎麽辦?我們就去不了母親大人那邊了。……只是那塑像其實不像你。”

薛玉霄聽出他的話語中有笑意,視線偏過來看向他:“怎麽不像?你認真看了?”

裴飲雪道:“嗯。不及真人之萬一。”

他說完,將窗戶閉合,轉頭回來,沒料到兩人距離如此之近,幾乎與她的鼻尖觸碰到一起。氣息在這一瞬間交融糾纏起來,溫潤與濕冷,水與火,乍暖還寒的吐息纏繞在唇畔,醞釀在話語欲出之間。

裴飲雪呼吸一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臉上——塑像不及真人之萬一。哪怕百姓心目中的臉那麽慈悲聖潔、廣澤天下,卻少了一份待人的嫵媚多情,這份憐憫多情之意從她的眼睛裏流淌出來,比山中的溫泉更暖熱……她終究是人,不是泥塑金身的菩薩。

薛玉霄望著他的眼,一時也忽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麽,頓了頓,道:“……我消耗的錢財太多,操持後院,沒有累著你吧?”

她的俸祿其實很高,但這份俸祿要養活麾下的近衛士兵,封四安將軍後,她便讓韋青燕物色近衛人選,擴張武力。除此之外還要有冶煉坊、新農具的制造,如意園的開銷,以及資助醫館的花費……若非世家豪族底蘊不淺,她還真有點敗家。

裴飲雪哪還有思考正事的余量,他的目光怔怔地停留在她的臉上,想要挪開,卻不舍得,便緩慢思索著回道:“母親前幾日還過問了,說你如今幹起正事,比不務正業時還能花錢,不過薛氏所有財產終究都是你的,母親並沒有不高興。”

薛玉霄道:“我說的是,有沒有為難到你?”

裴飲雪精於打算,掌握內帷的能力可以跟王珩比肩,比起任性驕縱的四殿下和自由天真的崔七,他更符合賢內助的身份。不過他卻不想讓薛嬋娟這麽輕易就結束話題,便開玩笑說:“無妨。哪一天你實在敗家破業,我便將金錯刀賣了,換得十萬錢來供養你。若是吃軟飯,就算你是將軍侯主,也要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