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至歸京時,已是臘月。

離開時悄然而去,歸來的日期倒是沒有掩藏。謝馥親自前來迎接功臣,一直迎到京郊,皇帝的儀仗華蓋煊赫如雲。薛玉霄還未來得及更衣洗漱,就被謝馥接入宮中促膝長談。

這完全是視作心腹重臣的表現。

薛玉霄與她對坐,從豫州司馬氏塢堡上的那一劍說起,講到雨夜中簌動著暗藏殺機的密林……再至雍州岑氏飛來的流矢、登門的老太守左右為難,一身簡樸。

她並非全然是因為裴郎相勸而改變主意的。在雍州太守穿著那件舊了縫線的公服踏入門中,她的心弦便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只不過轉變態度需要一個台階來下,辛苦裴飲雪遞來台階,她便看在地方官的面子上不再追究。

說到這裏時,薛玉霄有些入神,不覺吐露道:“老太守與民秋毫無犯,不曾搜刮民脂民膏,在當地的名聲極好。既然是受到世家的壓力而來,我也無意為難她、使她無功而返。”

謝馥頷首。她倒不甚關心什麽地方賢臣,注意力集中在切實的成效上,補了一句:“這樣雍州太守上書時,朕也好讓放肆的岑氏出血讓利,削去她們家的地產和爵位,薛卿功勞甚大,這些田地不如就以朕的名義贈給你……”

薛玉霄搖首拒絕:“陛下厚愛,臣並不需要。”

謝馥眉峰微挑:“我聽聞你曾登門去春水園中拜訪,索要了一些田鋪,這時怎麽會不需要了呢?”

薛玉霄正視著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臣奉旨土斷,只為國朝安寧。如果岑氏所充公的田地贈給了臣,天下人都會覺得這是陛下收買賄賂臣的禮物,而非功臣的獎賞。”

謝馥道:“那朕要如何獎賞你?”

薛玉霄也並未推辭,做什麽三辭三讓的表面功夫,直接道:“這一路有軍府文掾李清愁護送,若沒有她,臣難以全身而退。請陛下升她的官,進她的爵位。其次,臣想請假……到過年之後。”

“頭一條情理之中,朕不會不允。”謝馥道,“不過……請假不朝?朕還想要在百官面前大肆嘉獎你。”

薛玉霄沒什麽表情,對謝馥的誇獎不感興趣,非常實在地說了一句:“我累了。”

謝馥:“……”

“入豫州二百裏路,轉雍州又數百裏,期間田莊交錯、道路坎坷,馬車顛簸。”薛玉霄一氣說下來,“大族的對策變化多端,九曲回腸,就算這些名冊——足足堆到半人高的土斷資料與戶籍名冊,都未必是全部,不免有遺落之處。然而為這些不完全的名冊,我已是殫精竭慮、宵衣旰食,恨不得能長出兩個腦袋來。如果不能大睡個十幾日修整玩樂、養一養精神,臣幹脆退隱閑遊去算了!”

謝馥先是呆滯,被她的聲音震到了耳朵也沒有伸手去捂著,聽到最末大驚失色:“萬萬不可,薛卿乃朕之愛臣。”

薛玉霄默默地盯著她。

壓力給到皇帝這邊。

謝馥從沒思考得這麽快過,她面色一沉,馬上在心中考慮如何能提出讓薛玉霄滿意的獎賞:“這假朕準了,你盡管去休息,但凡誰若是有異議,朕讓她們卷鋪蓋滾蛋,我為你進爵位,封你為——”

話音未落,薛玉霄當即起身,她只想放假,對後話不感興趣。謝馥卻覺得她這是恃功而驕、而自己開的條件又沒有讓薛玉霄滿意,又連忙改道:“朕冊封你為軍府四安將軍,領司隸校尉,開府儀同三司……”

四安將軍的近衛可擴充至四千人,放眼朝野,除屬於皇帝的十六衛府兵外,僅在蕭將軍、桓將軍二人之下。而司隸校尉乃是陪都及周邊地區的秘密檢察官,所擔當者無不是皇帝之愛臣。

薛玉霄對自己封什麽官職興趣不大,腳步沒停,踏出宮殿門檻,聽見身後謝馥無奈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薛玉霄頓了頓腳步,忽然想到一事,回首道:“陛下,我家裴郎與我一起出京兆,路上的風雨襲殺莫不相伴。陛下何不為他封誥命?”

謝馥大松一口氣,生怕留不住薛玉霄的心,開口道:“朕為之贈封三品誥命侍郎,賜犀牛角軸、荷花圖的卷軸織文。如何?”

薛玉霄點頭道:“好。”

……

她沒有在宮中待太久,一則確實疲憊乏累,在國事上思緒還沒有那麽清楚,不適宜談論交流、進行決策。二則謝馥態度太過親密,意欲拉攏,她對這種兩幅面孔的示好有些渾身起雞皮疙瘩——她是一定要救長兄回來的,就算是為了薛司空素日來的關照寵溺,她也絕不可能讓薛明懷就這麽被囚於宮墻,郁郁終身。

薛玉霄回了如意園,才洗漱更衣,將一身風塵仆仆之氣除去。她長發未幹,發尾雖然已經不滴水,但還濕漉一片。

如意園外,前來拜訪之人多如過江之鯽。門庭若市,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