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裴飲雪不允許他上前,理由嚴謹,言辭正當,謝不疑也不好硬是湊到薛玉霄床前,哪怕他確實頗為擔憂。

但當著裴飲雪與李清愁的面,他並不想將這份憂心流露於表面,便只是站在裴飲雪身側,目光望著床帳邊露出來的一點兒錦被花紋、還有她那雙修長的手。

這是一雙翻閱戶籍賬本、執筆定論的手,如此優雅、美麗,掌握著左右蒼生福祉的權力。謝不疑的目光落在上面,一時怔望出神,聽到旁邊裴飲雪很不悅地咳嗽一聲,這才收回視線。

“皇姐所贈的禮物放在院中,這是禮單。”他取出一張淡金色的帖子遞給裴飲雪,又低語道,“王珩有沒有來?”

裴飲雪眉頭微皺,不知他這是何意,但仍舊回答:“不曾。除了崔七前來看診開藥,只有殿下您眼巴巴地跑過來,關心問候,體貼至此。”

他素來很會含沙射影,謝不疑聽了也不介意,眸間帶笑道:“那過一會兒他就要來了……這樣,我不去見她,你也別讓那位王公子來她眼前探望,這樣才算公平。”

裴飲雪目光疏冷地掃了他一眼:“公平?你當著我的面,論什麽公平。”

謝不疑在心中想,裴飲雪這醋勁兒也太大了,在薛玉霄面前倒還一派賢惠——男人在心上人面前就是兩幅面孔,慣會偽裝。

“好吧。”他嘆道,“誰讓你是‘哥哥’呢。在你面前確實沒有公平可言,如此,我也只好自行想辦法了——”

裴飲雪還未開口,見他忽然擡起手,將脖頸上的長命鎖接了下來,交遞給他,道:“這是我出生那一年宮廷造辦所制,父君將它戴在了我身上,三歲時有一名從天竺國而來的遠行僧入宮獻經,為金鎖開光,據說可以逢兇化吉,辟千百劫難。我想薛侯比我用得上,請裴郎君交給她。”

裴飲雪沒有接過去,望著他的面容怔了怔。倒是另一邊薛玉霄聽聞此語,開口道:“殿下,這是無比貴重之物,無功受祿,於心難安,何況我沒有贈禮可還。”

謝不疑轉過身望向聲音來處,揶揄道:“貴重的是佛意,而非金銀。要是薛侯真的無禮可還,不如也贈我向佛之意,點化於我,讓我能脫離這塵世苦海,往極樂之境而去。”

他這話表面倒是很正常,然而薛玉霄很不恰當地想起他所說的“鎖骨菩薩”故事,一時不好接話。

李清愁聽了這對話,納悶低語道:“你跟四殿下關系很好?”

薛玉霄只道:“不熟,不熟。”

謝不疑耳聰目明,聽到這幾個字,神情微變,低低地哼了一聲,說:“幾面之緣而已,薛侯每次見我都極謹慎,絕不會發生衣帶遺落之事,確實不熟。”

薛玉霄一口茶水差點嗆到,她連忙解釋:“汙蔑。這是汙蔑。”

李清愁呆滯半晌:“……我懂,我知道。”

薛玉霄額頭青筋直冒:“你懂什麽?謝不疑,你不要趁著我生病,就禍害我的名聲。”

謝不疑轉而笑了笑,說:“好罷,是我胡編亂撰的。嚇到李娘子了?薛侯自然是清清白白的名門淑女,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失言了,金鎖就當我給你賠罪,不用你想盡辦法來還我。”

李清愁反應過來,沖著薛玉霄眨眨眼,道:“我明白,你們不熟。”

薛玉霄:“……”

你還不如不明白。

謝不疑怕裴飲雪不收,便繞出內室,將這條黃金所鑄、意義非凡的長命鎖放在了屏外計量藥材的戥子上。他不會看戥稱的重量標識,自然也稱不出自己的心意有多重,便只是低頭把玩著小稱,如同小孩子遇見新奇玩具般,隨口道:“外面還有內侍等候,我不能在此待得太久,我先走了。”

裴飲雪叫住他:“等等。”

謝不疑站住,回首看他。

“禮物太過貴重。你這樣做……”裴飲雪頓了頓,緩緩嘆了口氣,“讓我不知道說什麽好。”

謝不疑道:“你可以照舊對我生氣,氣一氣狐媚惑主的二房弟弟,理之當然呀。”

裴飲雪:“……跟你正經說幾句怎麽這樣難?”

謝不疑逐漸收斂唇邊笑意,他總是在外人、在世人面前,流露出一絲格外的輕佻無忌,這跟他眉心的朱砂完全是兩個極端。也因為他的行為不端,又衍生出許多風言風語、刻薄人言。

但這些尖刻人言,反而將他更推向叛逆、推向離經叛道。謝不疑幾乎以此成為一層“生人勿近”的保護色,讓那些風流之士避而遠之,沾惹他,便如惹禍上身。

當這個尊貴又卑微,明艷卻帶刺的四皇子褪下甲胄,裴飲雪才發覺他其實並沒有哪裏生得更勾人狐媚一些。他沒有王郎唇間的紅痣,也並無崔錦章身上那股令人向往的天真自然之態,謝不疑頹喪、慵懶、帶著一點厭倦世俗,如一朵枯敗卷邊的凋落紅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