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李芙蓉雲裏霧裏地被人從刑部大獄接走。

她原本以為是母親所救,然而回到家中,卻從宮中內侍傳來的消息中聽聞是薛玉霄入宮面聖,領命檢籍,皇帝這才沒有揪住不放,將她放了出來。

她被司農卿押著前往如意園,李靜瑤要她當面跟薛玉霄道謝。她表面看起來叛逆不願,腳步卻沒真的停下——她也想問問薛玉霄這是何意?難道她以為這麽救過自己一次,她就會跟薛三冰釋前嫌、不究過往了嗎?她才不會輕易就這麽化幹戈為玉帛……

思緒未落,正撞見從如意園出來的李清愁。李掾垂頭喪氣,面露迷茫不解,見到了她也不搭理,只對大司農行禮,說:“薛侯已經領旨前往大族當中,並不在園中。”

李靜瑤盯著她的臉色,又看了一眼如意園湖中的山石,問道:“你可是一時沖動尋她對質來了?”

大司農一雙慧眼,李清愁也並不掩藏,點頭承認。

李靜瑤嘆道:“薛家這位玉姝寶樹可不一般啊。你別以為她只是收了皇帝的贈禮……過來,上車說。”

“玉姝寶樹”乃是東齊稱贊年輕女郎的一貫用詞。姝為美好之意,此處引申為“擁有玉一樣品質的美好女子”,“寶樹”則是光耀門楣的棟梁之材之意。

她擡擡手,讓兩人一齊進入李氏的車馬。仆從調轉馬車方向,轉向回去的路。

司農卿坐在中間,兩位李家女郎分坐左右。李清愁因建功立業、才學出眾,從一個並不顯眼的旁支坐到了跟李芙蓉相仿的位置。

李靜瑤喝了口茶,徐徐道:“我在明辰殿等候一日,都不如她說話好用。我們這些老骨頭還真是不中用了,見到年輕一輩的女郎這樣謀略善斷、機敏過人,都產生了辭官讓賢之想……外面雖然一時波瀾驟起,言語刺耳,但鳳閣內的諸臣卻知悉聖旨的具體內容,你恐怕是錯怪薛三了。”

李清愁神色微凝,有點沉不住氣地抓了抓膝蓋上的衣料,問:“請您相告。”

大司農道:“皇帝推行土斷的政策有變,讓出了許多利益,這應該是薛玉霄之功。不過她對士族確實不夠仁慈客氣,倒是為那些僑民百姓爭得了很多良政寬待,所以世家對其不滿,認為她以此收買民心。”

李清愁還未開口,旁邊的芙蓉娘忽然發笑:“人命如草芥,命都如同飄萍般隨時不存,買了民心,又有何用?”

司農卿轉頭看了她一眼,道:“若沒有這些底層草芥之民,你以為你的綾羅綢緞從哪裏來?看看薛澤姝的女兒,再看看你,沖動行事!”

李芙蓉一時哽住,緘口不言。

“鳳閣對聖旨加蓋印章時,丞相仔細看過了裏面的內容。”她道,“王秀雖然嘴上不說,但她其實贊同薛玉霄此舉。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若無國朝矗立,僅憑大族從中取利,待樹倒之際,將成分裂割據之勢,那麽面對鮮卑、羌、以及西寧州所接的匈奴,將會毫無抵抗之力,只得束手待斃。”

兩人俱是沉思。李清愁面色逐漸變化,她喉間微哽,聯想到薛玉霄對她說的話,心中一時十分懊悔。

怎麽能對嬋娟的心意產生懷疑呢?兩人相識於微時,患難生死之交,她居然還不懂嬋娟是怎麽想的,實在是有愧於知己之名。

大司農繼續道:“她來推行檢籍,二等士族並不敢直接對抗薛氏。而王丞相大概也會讓利……我們在京中損失雖大,但能換得芙蓉一命……”

她說著瞥了李芙蓉一眼,十分無奈,“也算不上太過虧本。”

“這世上糊塗的人多,聰明人少。”李芙蓉道,“總會有那些短視小人為難她的。薛三雖然討厭,但她勉強算是救了我,母親,我會帶兵在旁邊守護,如若真有不長眼的,我——”

李靜瑤涼涼道:“你再一刀下去,血光沖天。”

李芙蓉噎了一下,道:“女兒不敢了。”

但經此一番,她這殺伐果斷的名聲卻愈發響當當。連內侍欽差都斬了,卻可以毫發無損地從大牢裏出來,其他人再想要做什麽,也得掂量掂量脖頸上的腦袋夠不夠分量。

……

為了暫時避開李清愁,不與她相見,薛玉霄先去了博陵崔氏在京郊的地盤。

博陵與燕京相近,也有一部分處於淪陷狀態當中,崔氏自戰亂後南遷至此,十幾年來也攢下了不少基業。不必薛玉霄嚴苛查探,崔明珠已經相候許久。

她大多數時候只知玩樂,並不管事。但崔氏認為她與薛玉霄乃是金蘭青梅之交,所以硬是派她過來想要“通融”。然而崔明珠到了,卻全然不提通融之事,只是陪著薛玉霄坐在旁邊清查戶籍、劃分土地,商議保留的一部分隱戶名額。

像這種博陵望族,家底殷實,又是北來之族,即便受到了戰亂沖擊,家中的隱戶也實在為數不少。薛玉霄劃下留京名額,正要跟崔明珠說,轉頭就看見這位崔家大小姐在旁邊逗狗……嘶,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