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幾日後,薛玉霄依旨意進入蘭台。

在其他士族女郎被中正官考察的這一階段,她已經拿到了公服和配印,還有一些來自於皇帝的其他賜予,在表面上看,皇帝謝馥似乎極為寵愛她。

薛玉霄穿著淡藍色公服,衣服上是青松白鷴的圖樣,袖口和衣襟都用金線細密地縫過。她下了馬車,看到蘭台館閣後的一座宏偉書院——在官吏們的辦公場所後方,就是大名鼎鼎、收藏有世間無數名篇的蘭台書院。

而蘭台的大部分官員,也同時負有講學的責任。

薛玉霄從正門入,伸手推開了門扉。腳步才跨進去,聽到裏面傳來生動的說書聲。

“……再看那孫娘,拎起跨刀,向房屋那麽高的黑熊沖去,孫娘心中道……”

薛玉霄腳步一頓,還以為來到了市井茶館之類的地方,她倒退一步,擡頭看了一眼牌匾——哦,沒走錯。

薛玉霄重新進門,見到裏面只有幾人穿著公服,其他閑散女郎則是各自裝扮,並沒有個辦公的樣子。除了角落裏有幾個衣裝簡樸的寒門濁吏在抄書記錄外,大多數人都零散地坐在堂內,圍繞著一個講書說故事的娘子,幾乎沒有人發現她進來。

入鄉隨俗。她找了個寬松的地方坐下,旁邊的女郎正抻著脖子聽書,聚精會神。

薛玉霄聽了片刻,悄悄道:“這是在講什麽?”

女郎不耐煩道:“這你還不知道,這是崔大人寫的《孫娘傳》,是一個姓孫的武娘子平定地方災禍的故事。”

薛玉霄道:“你聽過了?”

女郎道:“那當然?這裏可是蘭台,世上的故事我們全都聽過,不止這些,連皇家戲園新排的本、流傳天下的唱詞和歌謠,哪一個不是由我們收藏評定,再散入天下的。”

她頗為自得,瞥了薛玉霄一眼,看她面生。這一眼只看到脖子為止,沒有見到她身上的公服紋樣:“你是從哪兒來的,瞧你這什麽都不懂的模樣,也是家裏花錢捐的官吧?我姓趙,你叫我趙沁娘子就行了。”

在對女子的稱呼中,“娘子”是尊稱,而“女郎”則是比較謙虛和親近的說法。

趙沁指了指說書人:“看見沒有,這位是書院的講師。故事名篇和唱詞戲文,這可是中正官要考核的內容之一啊,咱們書院裏教過的人要是日後考核得好,還要宴請講師,拜謝她呢。今天你算來著了,還能沾光聽她講解《孫娘傳》。”

薛玉霄點點頭,看起來很謙虛溫和地接受了她的說法,道:“趙沁娘子,這比之清談如何?”

趙沁很滿意她的上道。

其實她只是一個庸碌的底層小吏而已,是涿郡趙氏旁支的旁支,比李清愁跟李家的親戚還遠。她能花錢得到蘭台的官職,實屬不易,這回終於逮到機會在新來的小官面前顯擺學識:“清談辯難,聽著高來高去的。可那都是文人彼此之間的吹捧,咱們要是能寫出流傳天下的故事,那才能教化萬民呢!你讓百姓來聽貴族清談,她們豈能聽懂?要我說,能讓百姓既高高興興的、又從中學到道理,比清談強一百倍,這難道不有利於國家、有利於百姓?”

薛玉霄若有所思地點頭。

“要說實幹,我們才是實幹一派。”趙沁拍著她的肩膀,自來熟地攬住薛玉霄,“王丞相不就是靠《金玉名篇》位極人臣的麽?可惜啊,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尋常人耗費多年也想不出一篇蕩氣回腸的故事……還是得多讀書啊!”

她口中所說的讀書可不是四書五經之類的道理,而是齊朝各地誕生的風俗小說。

多讀書?薛玉霄腦子裏裝著從學生時代開始閱讀的上千本小說,裏面的某些橋段經典到她能夠倒背如流,根本不需要思考,就是現編,也能講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令人潸然淚下。

薛玉霄問:“沁娘,要是……”

話音未落,說書的講師猛地一頓,豎起眉毛,指著薛玉霄和趙沁的位置,冷聲道:“講師解析,你們二人卻總是竊竊私語,難道對其中的情節已經悟透了?!對孫娘的心理已經揣摩明白了?!我看我也不必講了,你二人給我滾上來講講!”

她可不是尋常的市井說書人,而是蘭台書院的講師,既有官職、又有老師的身份尊嚴。

眾人驟然靜寂,一點兒聲音都不出,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薛玉霄和趙沁,鴉雀無聲中,大家的表情流露出一股“同學被班主任大罵的同情”。

趙沁被指著罵了一句,臉色唰得一下嚇白了,當即頓首行禮,俯身道:“學生知錯了……”

這句話發著抖吐出來一半,她身側那個新來的小吏忽然撣了撣衣服,驚訝好奇地問:“真的可以嗎?”

她、她她她說什麽啊!!

趙沁感覺一口血都逼到嗓子眼了,她扭頭看去,見到薛玉霄躍躍欲試的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