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作為裴周夫人的娘家人, 周朔被邀去參謀她返還給建興的回禮。

盡管對此毫無興趣,但為避免被詬病,周朔還是在朝端那坐了一下午。

嘗到甜頭後再回歸枯燥, 難免不易接受。

虛度的時間裏,周朔倍感無聊。

冗長的禮品名被念出, 朝端又分門別類地將它們對應到個人。

對於送給誰什麽好,送什麽給誰好。

種種繁瑣的問題拋給周朔, 他不會給出任何實質性的建議。

朝端追著他問。

周朔的回答便從“這樣好”變為“那也好”, 最終到“都很好”。

絕大多數時間裏, 他的狀態都極為平和。

周朔很少被情緒支配。

憤怒或不滿誕生之前, 理智總會率先占據高地並開始權衡利弊,因為某一事而失態較真,是否有必要?

窮追不舍,是否就能達成所願?

這種慣性思維的操縱之下,情緒往往在波瀾剛起的瞬間便被理智告知,它的存在毫無意義。

何況於周朔而言, 縱容情緒感知事件, 很難得到愉悅的反饋。

極度悲觀的思維模式,使他欠缺期待美好的能力, 也保護他不產生期望落空的遺憾。

因而此刻面臨朝端對他敷衍態度的不滿。

周朔的道歉幹脆利落,態度也誠懇。

但謙和的表象下, 他卻神思遊離, 估測何時才能結束這場枯燥的對話。

佩兮在做什麽呢?

腕上的痕跡消得怎麽樣了呢。

上首飄來聲音, “既然你都說好,那就這麽安排了。”

“縣君安排自然不會出錯, 建興上下都會明白您的心意。”潦草終止話題後,周朔起身告辭。

“我有一禮, 想提前送你。”

周朔向上看去,那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侍女手捧木托,木托上蓋紅絹。

等木托捧到眼前,不知道對方賣什麽關子的周朔擡手揭開絹布。

紅絹與金墨相互映襯,襯得文牘上所書內容華麗且喜慶。

是聘書。

周朔擡眸看向朝端,“這是什麽禮?”

“不使你蒙在鼓中的禮。”

華服莊嚴的周胭唇角勾笑,語氣悠長,“打開看看,你就明白了。”

金墨所書是極具特色的鶴體。

與妻子所居窗紗上的字,同出一人之手。

婚書的辭章極盡華美,頗具漢大賦之風采。

金字閃著細碎的金光,使周朔眼前竟憑空出現那些夕陽斜照下的巧思之字。

婚書被合上,又被紅絹蓋住,恢復其本來樣貌。

“這算什麽禮物?”他問。

“這是崧嶽寫給瑾瑤的。”她明確這份婚書的對象。

周朔頷首,“顯而易見。”

“你就這個態度?”

“不然呢?”他淡漠反問。

“你這氣量真是好。”

周胭不禁譏笑,“我再告訴你,崧嶽這次出關就是為了瑾瑤。”

“所以呢?”

“話都到這兒了,你還裝傻?”她皺起眉。

周朔否認對方的誤解,“我確然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重點嗎?”

像魚刺卡住喉嚨,吞不下吐不出。

周胭被氣得冷笑不止,“這件事的重點在你該防著崧嶽,不讓瑾瑤與他見面。”

“這是什麽道理?”在問出這句話時,他的語氣比剛剛道歉還要誠懇許多。

像是真的不懂其中緣由,而進行詢問。

氣哽在心頭,周胭再度道,“這封聘書是他親筆所寫,又一直妥善保管,他從沒對瑾瑤死心。”

周朔斂下眸,置身事外的模樣,“這與我沒有關系。”

“怎麽沒有關系?你就不怕他們倆弄出什麽醜聞?”

她質問那方平靜的死水,“你就不怕他們通奸嗎?”

“朝端。”他擡眼看去。

溫吞平和的音色摻入冷意,“慎言。”

周胭被眼前人氣得不輕。

她深吸了口氣,勉強維持理智,“找個借口告辭吧。不然等他倆舊情復燃,做出什麽醜事來,世家的臉還要不要?”

“恕難從命。”他說。

“你!”她被氣得霍然起身。

“因為自己有著卑劣的猜忌,就限制他人行動,這很沒有道理。”

好心提醒卻被罵“卑劣”。

周胭氣得擡手指向下方,半晌憋不出話。

“你怎麽想怎麽做,都是你的事。”

他開口撇清關系,“與我無關。”

這句結束,也不管上首是何種臉色,恭敬行禮後他便轉身離去。

極為難得的,周朔沒有給對方遞台階的想法,也失去維持表面和睦的耐心。

傍晚的霞光裏,他回到若谷院。

妻子正在書房待客。

周朔第一次覺得,傍晚是個極為糟糕的時間。

夕陽照西窗。

他們共坐西窗下的案榻。

窗紗所書的鶴體被薄暮的光穿透,每個字都閃著金光。

上端的金字落於地面,下端落在他們身上。